殘月如鉤,一派冷意。

杭州城的街頭上,人影稀落,也都在腳步匆匆的回家。

「咚」的一聲,暮鼓之聲,瞬間從杭州城中開始朝四面八方傳蕩而去。

快要關閉坊門了,怪不到街上見不到多少人。

從刺史府出來,李絢就一直低著頭,似乎一直在思索著什麼。

杭州的事情,真的如同袁嘉祚所想的那樣輕易嗎?

自從揚州出事之後,訊息靈通的各州刺史,早已經將目光投注在自己治下。

他們可不想看到有和東海王勾連的人出現在自己治下。

他們不僅不想自己看到,也不想被被人看到,那麼自行清洗便是唯一可行之法,但能否清洗乾淨,就不好說了。

李絢微微搖頭,收回思緒,帶著手下人緩緩的朝住所而去。

他這一趟來杭州,沒有住在驛站,也沒有住在杭州刺史府,而是住在了隗家為他準備的一間雅緻別院當中。

隗家雖然在吳越十六世家當中,處於排名相對靠後的家族,但相比於普通的世家,傳承上千年的隗家有足夠的底蘊。

更別說,在之前剿滅天陰教的戰事中,隗家出人出力,事後頗受中樞獎賞,甚至還有一些家中子弟,更是趁機加入到了會稽折衝府之中。

雖然只是一些隊率之流,但對一些家族底層子弟而言,也算是為他們開闢了一條未來發展之路。

所以在李絢抵達杭州之後,隗家立刻為李絢準備了一座四進的別院,雖然小巧,但很精緻。

沒過多久,眾人就已經回到了這座在西湖岸邊的別院。

李絢剛剛要進入別院之中,突然間,一道詞條,在街尾的角落裡一閃而過。

根本不等李絢看清楚,那究竟是什麼,那道詞條就已經徹底的消失不見了。

李絢沒有轉身去追,而是直接進入到了別院當中,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一隻赤腹鷹突然從後院飛起,直接飛到了半空。

緊跟著,一道詞條,清晰的出現在李絢的視線當中。

【阿泉(泉皇女),道真和尚之徒,倭國天智國王之女,弘文國王之妹,天武國王侄女,伊賀家族外女,流浪大唐,精通伊賀忍術。】

李絢的眉頭不由得一挑,眼底深處帶出一絲詫異,這是怎麼回事?

道真和尚,倭國王室,伊賀忍術。

李絢有些恍然,原來,這道真和尚是伊賀家族的的人,那麼這位泉皇女,就是道真和尚的外甥女,兼徒弟。

大唐雖然對倭國瞭解不多,但也知道,五年前,倭國天智國王病逝,其子弘文國王即位,但弘文國王在位僅僅三年,就突然病逝。

混亂之中,天智國王的弟弟,弘文國王的親叔叔,執政王大海人皇子登基稱王,號天武王。

天武王登基,那麼他的兄長天智國王一脈自然會受到打壓,

弘文國王的幾個兒子,在戰亂中相繼被殺,反倒是有天智王的幾個女兒逃了出來。

不過話說回頭,和大唐不同,倭國王后和王女也有繼承之權。

因為她們本身就是前代倭國國王之女,他們的兒女,同樣可同王室之姓。

泉皇女一出現,道真和尚的底細,立刻就透徹在李絢的眼前。

之前李絢在靈隱寺見道真和尚的時候,道真和尚的頭上並沒有任何詞條顯示。

如今看來,十有八九,是這位道真和尚在伊賀家族的忍術上有頗深的造詣。

即便是提示此條,也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將他背後的因果全部推斷出來。

不過現在泉皇女的出現,已經掀開了道真和尚神秘面紗的

一角。

只是道真的真實身份,對於大唐此次利用新羅是否有用,還需仔細推敲。

身材嬌小,一身暗灰色的無紋圓領袍,頭戴黑色璞帽,一雙狡黠的眼睛閃動間,泉皇女已經從後院無聲的藉助陰影,滲透進了偏院之中。

奇怪的是守衛後門的幾名千牛衛士,根本沒有發現她的潛入。

倭國的影遁術,倒還是有一些可取之處的。

李絢早先擊殺妖僧無嗔的時候,就極易察覺,他所施展的隱遁之術,頗有一些怪異的地方,如今看來,應該就是和倭國人有關。

倭國的忍術起源於春秋時代的五行遁術,只不過後來他們走入偏門,才弄出了一些類似影遁術,木遁術和火遁術之類的術法。

李絢雖然對於這些忍術並不瞭解,但是他卻吞曉各種忍術的破解之法,已經足夠。

至於他究竟是如何知曉這些破解之法的,那就是他自己的秘密了。

只是他並未在中堂久留,而是直入書房。

書房之中,擺著一摞又一摞高高的戶檔,餘澤正埋頭於這些桌案之中,在認真的查詢一些關於東海王的線索。

李絢怎麼可能放過調查和東海王有關的一切呢!

當裴炎和李敬業,透過薛仲璋勾連起來的時候,李絢立刻就警覺了起來。

因為在這件事中,還有另外一個關鍵人物也介入其中。

駱賓王,在數年之後,和李敬業一起起兵造反的駱賓王。

只是眼下,李敬業還並沒有造反之意,但如今的他,現在迅速的朝著武后靠攏。

這其中就靠裴炎和薛仲璋在其中穿針引線。

甚至拉攏李敬業,本身就是裴炎的目的,畢竟李敬業的祖父李積,本就為武后信重。

尤其如今的李敬業,還頗受當年李積手下的那批將領的尊崇,這就更難得了。

如今的裴炎已經是刑部尚書,再往上一步,便是中書宰相。

但這一步走出去極難,除了皇帝和武后的信任外,裴炎的身後必須要有大量功勳重臣的支援,否則,在不知不覺中,他就已經被淘汰。

薛仲璋這一次跟隨李絢前來東南,除了暗查東海王餘孽以外,恐怕也有替裴炎拉攏東南世家的意思。

原本以東南世家之姿,未必會被裴炎拉攏,但現在,一個東海王事件,讓東南世家的人心立刻就緊張了起來。

這就給了裴炎機會。

同樣察覺到這一點之後,李絢也毫不猶豫的在私底下展開了對東海王的調查。

殺雞儆猴,先施壓再施恩,這種手段,李絢同樣也很精通。

薛仲璋的背後有裴炎,李絢的背後,可是有皇帝啊!

「東南世家之中,和李懷念有姻親往來的,只有一家,那就是吳中顧氏,不久前升任東陽縣令的顧潭顧縣令,便是出身吳中顧氏。」餘澤將一份檔案遞到了李絢的身前。

李懷念之父,安康郡公李襲譽當年在世的時候,為他定的一門親事。

但可惜,顧氏女在替李懷念產子時,遭遇大出血,後經名醫出手,保下了孩子,沒有保下母親。

「沒有了顧氏女,李懷念和吳中顧氏漸漸就斷了聯絡,只有其子李安定最後被送到長安家中,如今正在國子監求學,不過現在,應該已經下獄了。」餘澤有些感慨的搖搖頭。

李懷念成為東海王一黨,被直接牽連的就是其子李安定,還有其伯父李襲志和兩位堂兄弟。

至於其岳丈一家,畢竟顧家女早已經病故,兩家也斷了往來。

只要沒有任何實際證據證明顧家在這件事情當中有所牽連,那麼就必然牽扯不到

顧家身上。

顧家多年來雖然沒落,但也並不好惹。

「顧家當年是和魏王走的很近是吧?」李絢輕輕的敲了敲桌案。

「不錯。」餘澤立刻點頭,說道:「中書省右補闕顧琮之父,故弘文館學士顧胤,早年曾經協助魏王編纂《括地誌》。」

「是啊,李泰啊!」李絢抬頭看了餘澤一眼,輕聲說道:「這一點,若是被人栽贓,可不好過啊!」

雖然李泰和李承乾並沒有多少關聯,但他們都是朝中政爭的失敗者,暗中有過溝連並不稀奇。

更何況這中間,還有一個新昌縣公一族。

輔佐前隋廢太子楊勇,隱太子建成,愍太子承乾,陳王李忠的新昌縣公一族。

不說別人,光是李絢,就可輕易炮製無數證據,將顧家和李泰,李承乾勾連起來。

「王上,我們要動手嗎?」餘澤謹慎的看向李絢。

李絢搖搖頭,說道:「不,顧家並不好惹,吳越十六家同樣不好惹,惹一家就等於惹了十六家。

顧家的事,若是裴炎沒有其他想法,那麼我們也難之奈何,可若是薛仲璋也跟來杭州,那我們的機會就來了。」

「薛仲璋也會跟著來杭州?」餘澤滿臉詫異,說道:「他不是應該跟在竇翁身邊嗎?」

「他手上有刑部尚書的手令,若是真的要來,誰也擋不住。」李絢看著眼前的文件,臉色肅然。

雖然竇玄德話裡話外,並不將薛仲璋放在眼裡,但說實話,竇玄德有多少會阻擋薛仲璋,李絢並不看好。

平白無故的去得罪刑部尚書裴炎,竇玄德這樣的老狐狸才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那他多久會來杭州?」餘澤開始謹慎了起來,他不會小看任何一個小人物。

不說別的,朝中左右拾遺補缺,哪一個不是在六七品的官職,但他們一出手,便是朝中尚書和宰相都能被其掀翻。

薛仲璋背後畢竟有裴炎站臺,他只需要抓住實據,那麼其他的事情,自有裴炎去做。

想到這裡,李絢嘴角露出一絲冷笑,輕聲道:「這要看裴炎的心有多急。」

裴炎的目的,無非就是跨入宰相,同平章事,但如今大唐和吐蕃大戰在即,皇帝不會容許他胡來的。

不過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巧妙的動手,在一場叛亂即將爆發之前,提前平息掉他,反而更加容易受到皇帝的青睞。

哪怕這場叛亂,是他自己引爆的。

「裴炎,薛仲璋,李敬業。」李絢看著桌上的官檔,冷冷的說道:「這些人,如今的目的就是要將東海王抓住來,但東海王如果真的那麼好抓,他也就不會那麼安靜的待在長安了。」

想起未來數年之後,李敬業,薛仲璋,還有駱賓王,一行人在揚州起事,舉兵十萬。

雖說舉事因李敬業私心,最後導致功虧一簣,但十萬大軍的底子,卻是他們在數年之前,就已經打下了。

既然他們一行人之事,終究還是會以失敗而告終。

那麼,如此,何不將這個底子,好好的便宜李絢。

「啪」的一聲,李絢合上了手裡的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