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臚寺及鴻臚寺客館,在朱雀門西側,朱雀門東側是太常寺。

北邊是宗正寺,御史臺和太史局。

紅色的牆壁,綠色的瓦頂,紅色的大門,來往一眾恭敬的官吏。

李絢穿一身深緋色官袍,從大門走入,李竹很快就被典客接走,辦理一應手續。

一名主簿在前方帶路,李絢面色肅然的跟在其後,進入到了鴻臚寺卿劉伯英的值房。

……

李絢進入值房,抬頭,俯首,恭敬行禮:“屬下李絢,見過大鴻臚!”

劉伯英雖然鬚髮皆白,但面色矍鑠,為人大氣,氣質開朗,劉伯英神色溫和的抬手,說道:“王爺不必客氣,請起……這二位是王爺的前輩,前鴻臚少卿,如今荊州刺史的劉子柔,這位是主管司儀的少卿楊善,楊思柔,出身弘農楊氏。”

“絢見過劉少卿,見過楊少卿。”李絢率先恭敬的見禮。

“見過王爺!”劉知柔和楊善同時站起來回禮。

“都坐。”劉伯英伸手示意李絢坐下,然後才開口說道:“此番子柔賢侄就任荊州刺史,山長路遠,正值新年,今夜便準備送行宴……老朽雖年邁,但今夜這送行酒,也是要喝幾杯的。”

朝廷有詔,劉子柔任荊州刺史,擇日啟程,元宵之前,抵達荊州任職,時間頗緊,故而劉伯英方方面面都有所照顧。

李絢心中微微點頭,來鴻臚寺之前,他早就將眾人的資料查了一遍。

劉伯英,武德元年生人,虢州弘農縣人,勇將,歷任巂州都督,桂州都督,左驍衛將軍,平壤道總管,冀州都督府長史,越州都督,至鴻臚寺卿。

資格之老,甚至還在段寶玄之上,他本人就是段寶玄之前的越州都督。

劉伯英雖出身弘農劉氏,但弘農劉氏始祖為華陰人劉寬,劉寬的祖先便是漢高祖劉的邦長兄劉伯。

劉知柔出身沛縣劉氏,祖先便為漢高祖劉邦,故劉伯英和劉知柔還是有幾分族親在的。

劉伯英看向李絢和楊善,說道:“南昌王和楊賢侄,也多喝幾杯。”

“下官遵令!”李絢和楊善都臉色輕鬆。

劉知柔雖然被李絢頂掉了鴻臚寺少卿之職,但他即將調任荊州刺史,升職不說,這一步走出去,前路立刻就廣寬了起來,就連楊善都感到羨慕不已。

楊善也是弘農人,雖和劉伯英為同鄉,但出身弘農楊氏。

楊氏雖然是前隋宗室,但和楊堅楊廣父子關聯並不深,反倒和李唐關係密切。

楊氏家中有數位女子嫁入李唐皇室為妃。

高祖,太宗,都有數位皇妃為楊氏族女,甚至就連齊王妃,也就是曹王李明之母,也出身弘農楊氏。

另外還有武后的母親榮國夫人,同樣出身弘農楊氏。

榮國夫人和武家人並不親近,反倒對楊氏子弟頗為照顧。

……

李絢神色平靜,看上去劉伯英對鴻臚寺的控制全在掌握,但劉子柔立刻就要調任荊州,楊善雖是同樣,也未必有多少聽劉伯英之言。

隨意的閒敘幾句,劉伯英臉色正肅起來:“說正事。”

“聽大鴻臚令。”李絢和楊善,還有劉知柔同時站了起來。

劉伯英點點頭,說道:“子柔賢侄即將南下,但在此之前,需將一應公務,全部交付南昌王處置,須得交付妥當。”

“屬下遵令。”李絢和劉知柔同時拱手應命。

劉伯英轉頭看向楊善,說道:“子柔賢侄南下之後,南昌王若有所問,但問思柔賢侄。”

“喏!”李絢,劉知柔,還有楊善,同時拱手應諾。

劉伯英深吸一口氣,然後說道:“目下最緊急之事,便是和新羅,倭國議定藩屬和進貢諸事,此事陛下有旨,全部由南昌王負責,禮部,兵部,門下省諸司協助。”

說到這裡,劉伯英看向李絢,沉聲問道:“不知王爺,還有其他所求否?”

李絢拱手道:“回稟大鴻臚,屬下此番和新羅,倭國國使議定諸事之外,還需和吐蕃國使,商議一些事務,陛下早先剛剛交代,要從吐蕃國使那裡,問得東海王下落。”

李絢一句東海王,劉知柔和楊善的臉色不由得微微一變。

劉知柔還好,他馬上就要脫離風暴中心,但楊善就比較緊張。

前駙馬都尉楊師道是他的親叔父,楊師道所娶乃是高祖第五女長廣公主。

不僅如此,楊善的祖父,是前隋觀王楊雄,楊雄除另有一子楊縯,娶高祖皇帝十一女安平公主以外,還有一女,嫁太宗為妃,生越王李貞,乃是燕德妃,武后表姐。

曹王李明,越王李貞,太宗皇帝,高祖皇帝都與楊氏有親,再加武后關係,當時頂級外戚家族也不過如此,唯一能媲美者,只有竇家。

甚至就連武家都要遜色三分。

“東海王?”劉伯英仔細的斟酌,隨後默默點頭,說道:“此事便全權由南昌王負責。”

“多謝大鴻臚。”李絢立刻拱手。

劉伯英一擺手,直接說道:“如此,今日便先到這裡吧,王爺與子柔賢侄先去辦理交接,其他之事,後續處理。”

“屬下遵令。”李絢,楊善和劉知柔立刻拱手。

……

站在庭院之中,李絢和劉知柔同時對著楊善拱手,楊善溫和的還禮。

劉知柔便帶著李絢朝少卿值房走去,同時介紹道:“鴻臚職掌朝會、賓客、吉凶儀禮之事。凡國家大典禮、郊廟、祭祀、朝會、宴饗、經筵、冊封、進歷、進春、傳制、奏捷、各供其事。外吏朝覲,諸蕃入貢,及有辭者,並鴻臚引奏。諸大朝,皆贊百官行禮。”

鴻臚寺下屬典客、司儀。

典客署,掌管大唐對屬國之交往一應等事務,歸屬李絢麾下。

司儀署,掌管朝內國家大典、祭祀等一應事務,歸屬楊善麾下。

進入到左少卿值房,劉知柔請李絢坐定之後,讓手下人叫典客署丞過來,然後對著李絢說到:“大鴻臚平日不管事,一應事務,由下官和楊少卿分屬辦理,楊少卿主內,下官主外,職司分明,倒也沒有多少糾葛之處。”

“如此便好。”李絢溫和的笑笑,但他心裡清楚,劉知柔話雖這麼說,但他卻不能真當這麼回事。

劉伯英之所以之前不管事,一是因為劉知柔算是他的半個同宗,楊善又是他的同鄉,兩個雖然各有背景,但都賣他這個面子,所以,劉伯英對鴻臚寺的掌控很重。

如今劉知柔調任荊州,劉伯英對鴻臚寺的掌控立刻就塌了三分之一,若是產生連鎖反應,就連楊善也都開始對他若即若離,那他就麻煩了。

不過李絢相信,以劉伯英的老辣,自然能找到應對之法。

李絢同樣尊重他這位老臣,只要自己的權利不被侵蝕,雙方自然能和諧共處。

……

“禮部有傳言,說王爺數年之後,將會接任隴西郡王為禮部尚書?”司儀署主簿像是喝醉了一樣,坐在酒樓樓閣內深處,滿臉憨態的看向李絢。

然而,司儀署主簿話音一落,整個酒桌之上,所有的鴻臚寺臣僚頓時一片寂靜。

平康坊,江山樓。

鴻臚寺一眾人等送別前少卿劉知柔,酒過六巡,還是有人藉著酒醉,問了不該問的話。

鴻臚寺有卿一人,少卿二人,典客、司儀二署,各設丞二人,各有主簿一人。

眼下,九人都在一桌上,氣氛頓時就緊張了起來。

如今禮部尚書李博義年近八旬,能活幾歲,都不知道,更別說是妥善處理禮部政務。

如今的禮部政務一直都由兩位禮部侍郎來處理,但能維持多久,也不好說。

早先,戶部尚書一直由尚書右僕射戴至德兼任,如今竇玄德直任戶部尚書,但禮部尚書依舊空缺。

朝中明眼人很多,皇帝的打算,很多人都已經看透,所以當李絢就任鴻臚寺少卿之後,對於他將來會接任禮部尚書的風聲,就已經在六部九寺之間紛紛揚揚的傳了開來。

一時之間,在場眾人全部都看向李絢,看他怎麼應對。

這話還真不好答,一個說不好,李絢就將得罪六部九寺無數盯著尚書位置的同僚。

“盧主簿,你喝多了。”楊善一下子站了起來,手按著酒杯重重一瞧,頓時,他的臉色已經是一片鐵青。

司儀署全部是他的屬下,如今盧主簿這麼一鬧,很難不讓人以為是他的授意。

要知道,南昌王本身就不好惹,宗室不說,受帝后信重,同時還是左相劉仁軌的孫婿,衛尉寺卿歐陽通的親外甥,戶部尚書竇玄德,大理寺卿段寶玄,都是他的長輩,吏部尚書李敬玄、工部尚書劉審禮,和他關係都不錯,千牛衛,金吾衛更是他曾經的同僚手下。

你說你惹誰不好,偏偏惹他。

你以為你是刑部尚書裴炎,還是你是兵部尚書裴行儉?

看到楊善這幅表情,李絢擺擺手,笑著說道:“思柔兄不必如此,盧主簿所問也乃是人之常情。”

稍微停頓,見眾人都看向自己,李絢這才接著說道:“其實盧主簿說的沒錯,絢的確想做禮部尚書,其實其他任何一個尚書之位,都是絢之所求,若是能有一日,登上凌煙閣,那才是人臣至極,諸位說,李絢所言是否為對。”

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李絢當初所做的這首詩,當初可是傳遍了整個長安的,在座諸位怎能不知。

稍微停頓,李絢接著說道:“絢初任鴻臚寺,年紀尚輕,少不得要在這個位置上待上四五年,之後,還要外出歷練,少不了要在兩個以上州刺史位置上蹉跎將近十年,之後就算是幸運回朝,也得在九寺的位置上待上幾年,如此一算,二三十年過去。”

眾人臉上一陣茫然,怎麼剛說李絢要接任禮部尚書,怎麼一下子就扯出去二三十年了。

等到二三十年之後,他們這些人,可能就都致仕了。

那南昌王任不任這禮部尚書,和他們有什麼關係。

李絢臉上帶著一絲苦笑,看著眾人說道:“以絢之出身,年過半百,初臨大宗伯,可有過焉,或許,絢這一生,終將止於大宗伯。”

李絢一句話說出,眾人的心中,同時生出一股概嘆之感。

宗室出身,終究受限太深。

一時之間,酒席之上的氣氛頓時緩和了下來。

觥籌交錯。

沒人再理會醉醺醺的盧主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