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沉,雨幕漸歇。

平康坊外,一整隊的金吾衛出現在沁香苑之外,站在沁香苑大門外三米處,手握長槊,排成一排,臉色冷肅。

沁香苑前,金吾衛直接佔據半條長街,死死堵住一切進出沁香苑之路。

何七娘從後方緩緩的走出,走到一眾金吾衛之前,然後跪向沁香苑,目光哀泣的看著前面的大門,但大門之內,此刻暗中雖有無數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但依舊沒有絲毫動靜。

沁香苑東側街對面,一輛黑架馬車無聲的停在那裡。

李絢坐在對面的馬車裡,森冷的目光看著對面的華貴的沁香苑。

白鷹已經被他送到了千牛獄,如今就差這座沁香苑了。

秦明坐在李絢的對面,一身藍衣金甲,眉頭緊皺,略帶擔憂的看著李絢問道:“真要動手嗎?”

李絢輕輕的點頭:“當然,不過要等一等?”

秦明一愣,下意識的問道:“等什麼?”

“旨意。”李絢抬頭,透過車窗,看向遠處大明宮的方向,輕聲說道:“已經去請旨了。”

……

大明宮,紫宸殿外。

趙鞏面色冷峻的束手站立,青筋不時的跳出,但迅速的又平復了下來,眼底的緊張和凝重清晰可見。

一名青衣內侍快步的從內殿走出,目光掃了趙鞏一眼,然後抬頭望向遠方,高聲呼道:“天后有令,宣朝散大夫趙鞏覲見。”

趙鞏立刻躬身拱手,行禮道:“臣趙鞏領旨。”

低頭的瞬間,趙鞏臉上所有的表情全部消失不見,再度抬頭,臉上已經帶起了肅然和惶恐。

趙鞏一身緋色官袍,腰間掛兩枚青色玉玦,抬首邁步,行走之間不緊不慢,每一步都像是丈量過的一樣規矩。

莊嚴的紫宸殿內,此刻已經點亮了無數燭火。

趙鞏邁步在大殿中央站立,也不抬頭,直接對著坐在御案後的武后拱手道:“臣朝散大夫,密衛統領趙鞏,拜見天后,天后萬安。”

御案之後,武后正在批閱奏章,趙鞏進來,她根本頭也沒抬,直接問道:“何事?”

“回稟天后,就在半個時辰之前,門下省給事中周峙,遭遇永珍閣副閣主白鷹刺殺。”趙鞏的話音剛落,御案之後的武后已經抬起了頭,臉上帶起一絲疑惑。

趙鞏趕緊繼續說道:“回稟天后,其時恰好南昌王路過,最後力挫白鷹,並將其斬殺。”

御案之後,武后皺著眉,放下了手裡的玉管細筆,輕聲嘆道:“到底怎麼回事?”

“回稟天后,是門下給事中周峙暗通吐蕃,經永珍閣之手,轉賣我朝西線詳情佈置於吐蕃,但被南昌王提早識破。”趙鞏說著,從袖子裡掏出一本奏章,微微向前遞出。

一旁的內侍趕緊下來,將奏章接過,最後遞到了武后手裡。

武后開啟奏章,同時說道:“你繼續。”

“喏!”趙鞏趕緊拱手,同時說道:“回稟天后,南昌王於數日之前絞殺永珍閣明岸之後,便盯上了周峙,但因無實證,故而一直在外圍暗中監視,半個時辰之前,周峙在離開曲江池後,和白鷹交易,被南昌王當場捕獲。”

武后微微點頭,淡淡的說道:“此事,之前明卿稟奏過。”

“是!”趙鞏躬身,繼續說道:“但今日,交手之時,白鷹用永珍秘法,替身周峙,最後周峙受白鷹之傷,傷重而死,但白鷹,卻已經被生擒!”

“哦?”武后猛然抬起頭,滿臉詫異的看向趙鞏,微微搖頭,說道:“本宮一向以為,南昌王出手,歷來非死即傷,難得,難得,竟能抓住活口。”

趙鞏立刻惶恐的說道:“回稟天后,是白鷹自知難逃,故而用手段詐死,卻不知早已經被南昌王識破,輕易拿下,如今已經鎖入千牛獄,待其甦醒,便嚴查永珍閣機密。”

“嗯,乾的不錯!”武后滿意的點點頭,隨後說道:“是呼叫的東宮右衛率的尉遲循毓吧,傳旨,升尉遲循毓太子右衛率司馬。”

“喏!”趙鞏立刻肅然拱手,東宮調兵這麼大的事,天后怎麼可能不知道。

武后看完奏章,放在一旁,然後抬頭看向趙鞏:“此事,報千牛衛和大理寺處置即可,你又何故如此急匆匆的趕來宮內,具體何事?”

“天后洞察!”趙鞏微微躬身,然後才小心的說道:“天后,南昌王在抓獲周峙和白鷹的馬車上,還找到一名女……女使?”

“女使?”武后頓時抬頭,滿臉難以置信的看向趙鞏。

趙鞏立刻拱手,說道:“回稟天后,其人乃是平康坊沁香苑的女妓何七娘,但其實,其人真實身份為掖庭局罪女何妙,其父為顯慶四年狀元何暘之女,何暘於麟德元年,被人告發與上官儀合謀,勾結廢太子忠謀逆,流放播州,數年而死,當初告發何暘者,正是周峙。”

上官儀名字一出,右側帷帳之後,一名三旬女官猛地抬頭,但隨即又迅速的低下頭。

……

武后的眉頭死死的皺了起來,右拳忍不住的緊握:“顯慶四年的榜眼,麟德元年最多不多六品。”

趙鞏拱手道:“回稟天后,是從六品上的著作佐郎,其時,何暘即將右遷通事舍人。”

“一個著作佐郎哪有資格和宰相勾連,而且還是廢太子忠。”武后眼底閃過一絲嫌棄。

當然,當年別說是何暘了,就是上官儀也都是被人誣陷的。

而誣陷上官儀交通廢太子李忠謀逆的,就是眼前這位武皇后。

只是雖然人人都知上官儀之事為冤,但也人人都知,上官儀死的不冤。

武后搖搖頭,甩去腦中想法,隨即不屑的冷哼一聲:“呵,果然好手段,藉著朝爭,構陷同僚,然後又將其女納入床榻……等等,掖庭局的罪女,如何會成為沁香苑的女妓,又如何會被人送到……來人,傳內侍少監徐忠。”

“喏!”一側的內侍在武后冷喝聲中,立刻躬身,然後快步小跑的朝著殿外而去。

武后鐵青著臉看著趙鞏說道:“你繼續說。”

“喏!”趙鞏躬身,繼續說道:“女妓何妙供認,周峙常於沁香苑與他人私會,時常評論朝政,發洩不滿,詆譭帝后,陰謀……”

“嘩啦”一聲,御案之上的無數奏章,被狠狠的揮到地上,武后咬著牙說道:“你說什麼?”

“回稟天后,門下給事中周峙,中書舍人崔繁,太子中舍人胡載,秘書少監鄭範四人常在一起私會,評論朝政,不時有狂悖之言……這裡有何妙供詞一份,請天后預覽。”趙鞏立刻再度從袖子裡掏出一張供紙,遞了上去。

一旁的內侍將供紙小心的送到武后手裡。

武后粗略的看了一遍,看到上面幾個字眼的時候,手上的供紙立刻被緊緊的攥成一團。

趙鞏立刻繼續說道:“因事涉宮闈,南昌王請奏,是由千牛衛借刺殺之事,察查沁香苑,還是交由內衛審查?”

內衛很少離宮,但宮中不法之事,歷來由內衛察查。

“讓內衛查什麼,還嫌這事不夠亂嗎?”武后沒好氣的白了趙鞏一眼,然後深吸口氣,冷靜下來,隨即輕笑一聲,說道:“是南昌王自己想查沁香苑吧?”

“回稟天后,南昌王聽聞沁香苑中常有臣僚暗中密會,脅玩女妓,妄議朝政,誹謗帝后……他心中無比憤怒,人已經趕到了平康坊,只是顧忌到事涉宮闈,這才沒有妄進……”

“沒有什麼妄進,他想查,就讓他好好的查,將這裡面所有的汙穢,都給本宮全部翻出來,所有一眾涉事官員,全部抓捕,下千牛獄。”武后咬牙切齒,她心中的憤怒已經有些難以言說。

宮中的人,將掖庭局的罪女送出宮去當女妓,暗中組建的沁香苑,反而成了某些人暗中密會用來詆譭自己的秘密場所,而限於地點特殊,那些人的言語,幾乎無人所知。

武后感覺自己的臉,被人打的通紅。

必須查,必須狠狠的查,不查何以知道那些人究竟有何等狂悖。

“臣遵旨。”趙鞏沉沉的鬆了口氣,這件事到現在,總算是要了結了。

就在此時,一名內侍進來,小心低聲的拱手道:“天后,內侍少監徐忠到。”

武后抬起頭,看向趙鞏。

趙鞏立刻從袖子裡拿出一沓帶血的匯票和一根木簪,遞給一旁的內侍。

武后看著內侍手裡的東西,然後冷笑一聲,說道:“趙卿,你的袖子,都快成百寶囊了,以後有什麼東西,直接全部拿出來,別一會一樣的。”

“是臣思慮不周。”趙鞏立刻惶恐的拱手,然後看武后開始翻開匯票和木簪,趙鞏趕緊說道:“這是吐蕃人用來賄買情報的三萬貫通淵坊的匯票,那隻木簪擰開,裡面放著的,便是周峙賣給吐蕃的情報訊息……不過臣和南昌王都未曾開啟看過,所以難免會……”

“會什麼,會殺錯人嗎?”武后抬起頭白了趙鞏一眼,沒好氣的說道:“該看就看,這些東西,你們早晚都會知道的,你們又不會將這些訊息賣給吐蕃。”

“臣不敢!”

看著趙鞏一副謹慎過度的樣子,武后忍不住的搖搖頭,說道:“你啊,做事就是太謹慎了。”

“臣謹記天后教誨。”趙鞏抬頭,臉色滿是苦澀的看向武后。

武后輕嘆一聲,擺擺手,趙鞏立刻低頭。

武后開啟木簪看了上面記錄的文字一眼,然後便隨意的放在一側。

趙鞏上挑的目光注意到這一幕,眼底深處瞬間閃過一絲驚駭,趕緊沉沉低頭。

武后一頁一頁的翻看三十張,每張一千貫帶血的匯票,忍不住的冷哼一聲:“三萬貫,三萬貫就將整個西線大軍給賣了,一個給事中,僅僅為了三萬貫,就賣掉了自己的前途,你說蹊蹺不蹊蹺。”

趙鞏立刻拱手:“天后,臣請旨查通淵坊,吐蕃之人能將三萬貫存於通淵坊,賄買周峙手裡的情報,那麼在其中,必然也還有其他的錢財,存於其中……天后,按律,叛逆者,家產一概沒入朝廷。”

深深的看了趙鞏一眼,武后微微搖頭,說道:“只查與吐蕃相關即可,不得隨意擴大。”

“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