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樓廳之中,趙鞏抬頭,看向徐老太監,目光平靜的說道:“徐老,該說的,趙某已經都說完了,還有在場的諸位,趙某已經仁至義盡,若是二十息之內,再無人出來,那麼趙某也只有將一切全交給南昌王處置了。

想必諸位也能看得清,南昌王的殺心有多重,趙某已在竭力壓制,已經要壓不住了。”

趙鞏輕飄飄的一聲,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間便全部都落在了李絢身上。

一身黑底金絲的長袍,李絢身體站的筆直,人站在那裡,手按在八面漢劍之上,臉色無比冷漠。

尤其是自從趙鞏進入沁香苑之後,李絢不再多發一言。

身後十幾名千牛衛拔出的千牛刀,刀刃鋒寒,所有人都心不由得一驚。

這是他們最後的機會了。

十三娘抬頭看向徐老太監,臉色十分的緊張。

如今在這座樓裡,除了那些官員以外,便只剩下他們的人。

他們的人,背後依仗的當然是宮裡,而宮裡的代表,則是前幾年被從宮裡放出來的徐老太監。

不只他們,還有樓裡所有的官員,如今能指望的,只有宮裡。

南昌王奉皇帝聖旨,趙鞏有天后口諭,但兩人說的再多,手裡也沒有拿出任何東西,只要徐老太監頂死了,他們便有把握,用官職和家世強頂著,將南昌王逼出沁香苑。

畢竟沁香苑也不好惹,這裡除了明暗無數機關以外,還有不少江湖好手。

只要徐老太監硬頂,他們就敢去撐徐老太監。

生死之間,誰還管得了那麼多。

這些人當中,十三娘是最希望徐老太監能硬頂的,因為一旦讓南昌王今日查了沁香苑,那麼沁香苑的金身打破,以後就再也不會有人來這裡了。

如此,負責主管沁香苑的十三娘,以後就只是一個十三娘了,任誰都能直接碾死她。

徐老太監目光從趙鞏的身上移開,落在一側神色冷漠的李絢手裡。

徐老太監的目光盯住李絢握緊劍柄的右手,平靜,堅定,似乎下一瞬間,長劍就會出鞘,飲血殺人。

深吸一口氣,徐老太監轉頭看向趙鞏,最後說道:“趙郎君,老朽在宮中,還有一個義子。”

“內侍少監徐忠。”趙鞏抬頭,滿臉憐憫的看著徐老太監,輕聲說道:“趙某出宮時,內侍少監被天后掌嘴。”

趙鞏一句話,徐老太監的臉色瞬變,霎那間,徐老太監身上的力氣全消,他滿是無力的揮了揮手,說道:“聽令吧。”

一句話之下,早就之前忍不住的官員從一側的樓梯上走下,然後對著李絢和趙鞏沉沉躬身。

並不是這裡的每個人都有吐蕃勾連,也不是這裡的每個人都有罪,若有選擇,他們自然不願和朝廷對抗。

李絢目光平直的看著前方,也不看人,只是輕聲說道:“真的是可惜了,若是諸位再慢幾息,本王仁至義盡,如此,才好將這諸般通敵罪名,加到諸位,還有諸位背後的家族身上。”

李絢話音一落,還在樓梯上的眾人,臉色頓時驚變。

原來南昌王根本就不在意他們的家世,甚至,他要用通敵之名,將一切勾連到他們背後的家族身上。

世家大族的處事手段,李絢再清楚不過了,退讓是沒有用的。

你退讓一步,他們立刻就會欺你無數步,只有將他們狠狠的打痛,他們才知道退讓。

李建成,李承乾,李忠,三個廢太子。

不知道有多少世家大族在他們身上投注,而一旦投注失敗,牽連到謀反,世家大族立刻就會將這些投注的棋子全部拋掉。

就像眼前這些人一樣,他們如果真的被安上一頂通敵的帽子,而且是扣死的那種,那麼他們背後的家族,絕對是最快將他們踢入深淵的那批人。

一群人快速的從樓上下來,這裡面有少府丞,大理司直,國子助教,秘書郎這一類官職不是很高,但出身大家世族,真的缺錢的嫡系子弟。

還有武庫署令,太常丞,著作郎,國子博士,侍御史,尚書諸司郎中,甚至中書舍人之類關鍵位置的官員,若是再加上被殺的門下給事中,被流放的太子中舍人,秘書少監之類的人物。

整個沁香苑所涉及到的朝廷中層官僚絕對不少。

李絢忍不住有些失望,這裡面中層官僚雖然不少,但諸部侍郎諸寺少卿一類的真正高層人物,卻是一個都沒有。

不過想也正常,那樣的人物都已經有自己穩定派系力量,跟不需要透過這種地方進行暗中交易。

更何況,到了一定的級別,自然也知道這座沁香苑和宮中的關係。

他們真的要明著出入這裡,一旦被對手抓住把柄,絕對得不償失。

除非,有人逼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來這裡尋求合作。

這才是別人真的盯著的地方。

……

“崔舍人!”李絢手按在八面漢劍劍柄之上,冷漠的目光落在了中書舍人崔繁的身上。

李絢朝著後面揮揮手,下一刻,一名千牛衛已經上前,將鐵銬直接銬在崔繁的手裡。

“南昌王!”崔繁的臉色頓時不由得一變。

在場的其他人看到這一幕,呼吸都不由得沉重了起來。

出身博陵崔氏的崔繁,是眾人當中背景最雄厚,也是官職最重的官員。

中書舍人的官職讓他隨時可以接觸到諸位宰相和諸部尚書,每次朝會他都有參與,甚至偶爾還會替代起居郎之職,記錄皇帝的一言一行,口諭和筆詔的攥寫。

權位極重,如今卻被李絢,直接銬上了鐵銬。

李絢平靜的看著無比憤怒的崔繁,冷聲道:“天后口諭:沁香苑有無德官員,妄議朝政,誹謗帝后,著南昌王李絢,朝散大夫趙鞏,即可抓捕沁香苑內一切人等,以謀逆下千牛獄。”

如同一盆冷水從頭頂直接澆下一樣,崔繁整個人頓時愣在了原地。

在場的其他人,也全部都愣住了。

謀逆,千牛獄。

在一瞬間,他們立刻明白,自己避過了一場血腥屠戮。

南昌王剛才說了那麼多話,甚至不停的在挑撥他們的情緒,就是在等著這些人受不了,和沁香苑一起聯手,衝擊千牛衛,那樣千牛衛就可以無所顧忌的大開殺戒。

原本,李絢剛才說的那番話都是真的。

他剛才是真的打算要殺人,而且是大開殺戒。

在場眾人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一副眾人前衝,千牛衛弩箭冷酷收割的畫面。

“來人,都將人送到千牛獄,嚴厲察查。”李絢轉頭看了眾人一眼,然後按在了崔繁的肩頭,輕聲說道:“崔舍人,本王知道,你們平日裡有一相會的秘密之所,現在,請帶路吧。”

說完,李絢抬頭,看向上方的臺階上,臉色慘白的十三娘和徐老太監。

妄議朝政,誹謗帝后。

這八個字,足夠將他們送入十八層地獄裡。

……

崔繁和十三娘在前面帶路,李絢,周乾和秦明幾人,帶著十幾名千牛衛緊跟在後。

幽靜的長廊深處,兩人停步,站在一面厚重的木門之前。

崔繁站在那裡,十三娘上前,將厚重的木門朝兩側推了開來。

空曠的屋廳內空無一人。

這裡面的所有女妓,已經全部被控制了起來,除了何七娘。

李絢掃了一眼四邊小隔間裡面的琴棋書畫,心中閃過一絲冷笑。

這個地方,除了是他們密謀朝政的場所以外,何嘗不是他們將自己的弱點,展現在其他同伴面前的地方。

只有相互彼此掌握彼此的弱點,他們才能相互信任。

“通往何七娘的密道在何處?”李絢抬頭,看向了十三娘。

十三娘面色頓時無比難堪,她怎麼可能還不知道,何七娘早已將他們這裡所有的秘密全部都對外洩露了出去。

看到十三娘遲疑,李絢臉色一冷,身側的周乾瞬間千牛刀出鞘三分。

“嗆啷”一聲,直接驚醒了十三娘。

無奈之下,十三娘只能上前走到書房一側,將暗門打了開來。

一道筆直的昏暗的通道出現在眼前,十三娘率先走了進去,崔繁剛要趕上,就被李絢按住了肩頭,說道:“你留在這裡。”

說完,李絢跟了上去,周乾,秦明,還有其他幾名千牛衛也全都跟上,只留下了一人,在看著崔繁。

崔繁站在那裡,深深的低下頭。

他現在總算是明白,為什麼前幾日,胡載和鄭範,還有鄭家和盧家,要為了一個狀元大打出手。

原本他以為鄭家和盧家是為了世家的顏面,但現在看來,那一切不過只是虛張聲勢的呼喊罷了。

鄭家和盧家根本就沒有投入多少的力量,只有朝中最頂層的尚書、侍郎一級的呼喊幾句,其他真正的關鍵核心一個沒動。

原本以為,鄭家和盧家是來不及動這些人,根本沒想過,人家是壓根沒想過要動這些人。

他們真正在做的,是退,退出長安,暫時性的避開接下來的狂風驟雨。

在那個時候,鄭家和盧家已經察覺到沁香苑會給他們帶來的巨大麻煩。

這麻煩不是來自區區一個南昌王,區區一個密衛統領,而是來自他們背後的皇帝和天后。

這一切,都是皇帝和天后在做局。

帝后坐於御座之上,冷眼看著所有人在下面蹦躂。

真正聰明的人早就已經離開,如今即便是追查到他們身上,無非就是一貶再貶,但崔繁,卻有性命之憂。

整個博陵崔氏,不,是博陵崔氏他們這一脈,他們這一房,都會有大麻煩。

必須要想辦法自救。

心中的一些資訊,快速閃過。

想到這裡,崔繁立刻在一旁的桌案上坐下,自己研墨,迅速的書寫了下來。

“臣,中書舍人,崔繁,密呈陛下,天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