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篷船上,賈輝並沒有直接離開,他在等著,等著吐蕃密使安然離開。

烏篷船下,李絢同樣沒有任何舉動,同樣在悄然的等著吐蕃密使離開。

低頭,李絢看著手裡的密令,臉上帶出一絲難以置信的神色。

但他不得不承認,他如今,也在皇帝的局中。

李顯要前往臨洮,就連李絢都沒有探知到具體的時間,可偏偏賈輝知道了。

李絢甚至不由得去懷疑,賈輝是不是皇帝的人。

答案:不是。

賈輝不是皇帝的人,他如果是皇帝的人,那麼他就不會和駱賓王混到一起。

他如果是皇帝的人,那麼,他就不會去暗中在沁香苑做那種手腳。

他如果是皇帝的人,周峙和吐蕃的密信,就不會將前線的佈置寫的那麼詳細。

整個西線前線,南北兩路大軍已經緩緩的朝吐蕃深入,但偏偏中路卻是敞開著的。

李絢當時就覺得有些不大對勁,這一旦讓人切入進來,然後向左右突斬,南北兩路大軍,立刻就會遭難。

以裴行儉之能,斷然不至於有如此幼稚。

關鍵在於底部,位在整個大軍最後方的臨洮。

李絢原本以為,一旦吐蕃人選擇突入,左右突斬之時,位於底部的臨洮立刻就會出兵,直接從背後突刺吐蕃,然後南北兩隻拳頭回首,直接潰散吐蕃。

這是之前周峙所用的那封情報的陷阱所在。

而如今,賈輝交給吐蕃人的情報訊息,陷阱依舊還在於臨洮,只不過這一次的臨洮是誘餌,而真正充當誘餌的,赫然正是英王李顯。

甚至可能還有其他的情報陷阱,只不過那個陷阱,真正充當誘餌的,恐怕就是相王李旦了。

拿兩個兒子做陷阱,皇帝也真是手狠。

……

李絢的臉色十分的難看,他這一次將隨英王李顯一起西行,也就是說,他和李顯會一起充當這個誘餌。

一旦吐蕃主力被李顯引動,那麼南北兩路大軍回首夾擊,立刻就會擊潰吐蕃人。

不過這中間,唯一的關鍵,就是要守住臨洮,守住李顯不落入到吐蕃人的手裡。

李顯一旦出事,那麼整個局面都會立刻崩潰。

這裡面唯一真正能夠依靠的人,就是李絢。

這也是為什麼,皇帝讓李絢教導李顯弓馬的緣故,因為他們將來要在一起作戰。

這真的捨不得兒子套不著狼。

李絢現在終於明白,他在婺州弄了個善守之名,避開了天后大軍前鋒的算計,但卻沒有躲過天后大軍後軍的利用。

皇帝和武后,這對兇狠的夫妻,肯定不止這兩種手段。

如果他們真的要李絢做些什麼,那麼肯定有更多的佈置。

只是如今一切到了今天,最終走到了這一步而已,方方面面,諸般選擇,無數人物,都將一切推動到了如今。

李絢心中輕嘆一聲,皇帝和武后的佈局,為了這一次徹底的擊敗吐蕃,他們也是真的拼了。

【欽言,吐蕃人,前大唐鴻臚寺少卿趙德言之孫。】

趙德言的孫子,李絢心中忍不住有些好笑。

論欽陵無疑是要好好的用漢人的,但可惜,他挑人的目光實在很成問題。

最後竟然將一個假情報帶了回去。

一旦吐蕃人真的因此而中計,李絢甚至能想象得到,這一家人在吐蕃的結局,可能比當年趙德言還要更慘。

但是,論欽陵,吐蕃國相論欽陵,他真的會中計嗎?

若是沒有,那麼大唐反而會有危險。

……

烏篷船相反的朝城門而去,賈輝絲毫沒有察覺,在他烏篷船底,竟然還有一個李絢。

他更加不知道,他和欽言的所有言行,全部都被李絢聽在耳朵裡。

更加不知道,現實的他,在很早就已經被武后和皇帝算計。

武后和皇帝,雖然不知道他是他,但早就已經透過種種手段知道有他這麼一個人在,這對一場精明的算計來講,已經足夠了。

李絢來這裡,無非就是皇帝要讓他親眼看著,賈輝和吐蕃密使達成了協議,然後再由吐蕃人,將這個訊息帶回到吐蕃。

如今一切妥當,需要處置的只剩下一個賈輝。

沒有人會讓他帶著一身的問題前往臨洮的,所有的一切,今日,都要在武功縣有所了結。

李絢平靜的等著,等著時機的到來。

賈輝在到了碼頭之後,並沒有直接進城,甚至都沒有離船,已經暗藏在船身之中。

片刻之後,城門大開。

一身藍色格子紋長袍的“賈輝”從城中走出,三言兩語之間,他已經將手下的武功捕快,千牛衛眾人,全部朝四面八方散了出去,嚴格察查,最後他自己一個人來到了碼頭前。

霎那間,他手下的親信突兀的站在一排,遮擋住他人視線的同時,“賈輝”跳進船艙的瞬間,賈輝已經從船艙中跳了出來。

轉眼,人群散開,賈輝重新出現在眾人眼前。

四周看了一眼,確定沒有人在盯著自己,賈輝按在長劍劍柄上的手,才微微鬆了鬆。

“傳令,所有人,全面搜尋整個渭河上下,一艘船也不許放過。”賈輝擺了擺手,眾人立刻散開。

他自己則是緩緩的回了城,腳步稍微停頓,他重新走上城門。

朝著西南方向僅僅看了一眼,賈輝就重新看向了武功縣城,突然間莫名的感慨一聲:“唉!”

“賈郎中是在為自己嘆息,還是在為駱賓王嘆息?”一個清冷的聲音從賈輝身後傳來。

賈輝猛然轉身,手裡長劍豎在身前,劍刃瞬間出鞘三分,也就在這一瞬間,賈輝看清楚出現在他背後的李絢。

穿著一身黑底金絲長袍,長袍莫名的,看起來有股溼漉漉的感覺。

只有右手的黑鞘八面漢劍,被緊緊的握著。

“南昌王?”賈輝莫名的打了個寒顫,下意識的有些慌亂,他看向四周,最重要是看向西南方向,他實在害怕剛剛走了的欽言,一下子又被抓回來。

南昌王的手段實在太狠,回到長安不到四月,便已經將駱賓王暗中謀劃隱太子印的事情,破壞的七零八落,甚至整個無生道連根拔起。

還有李敬業,傳聞中,也被因為他的插手,才導致李敬業被帝國嫌棄。

武后的侄子武承嗣,也三番五次的和南昌王交鋒,但總沒有討得好去。

甚至就在昨日,武承嗣都被皇后叫進宮去,狠狠的訓斥了一頓。

原因就在於之前被貶出京的秘書少監鄭範,在酒醉詆譭聖後的時候,還牽連了武承嗣幾句。

而導致武承嗣被武后責罵的原因,就是李絢破除了永珍閣和周峙的交易,在沁香苑拿到了太多的東西。

說起來,永珍閣也因為李絢,整個永珍閣損失了整個長安分舵兩位副閣主,如果再算上直接被滅教的天陰教,南昌王這傢伙,簡直是魔門剋星。

魔門剋星也好,貴胄災禍也罷,與我何干。

只要他死了……

賈輝心中的慌亂在一瞬間徹底的消散,他的心徹底的平靜下來,看向李絢拱手道:“南昌王出現突兀,下官有些紛亂,不知南昌王何時來到武功縣城的,不知又是所謂何事?”

“賈郎中,怎麼忘了,剛才有人傳謠言,誹謗太子,本王正好趕往驪山,聽聞此事,便速速趕了過來。”李絢似笑非笑的看向賈輝。

賈輝一愣,忍不住的失聲叫道:“這怎麼可能?”

狄仁傑和陸元方才走多長時間,現在恐怕就連長安城都沒有能夠進入,訊息如何可能會傳到李絢的手裡的。

他如今出現在這裡,只能說他是一直在盯著這裡。

心中的不安瞬間升起,在這一瞬間,賈輝敏銳的看向四周,赫然就見不知道為什麼,原本城牆上計程車卒,這一瞬間全部不見了蹤影,城牆內外雖然都還有人,但都離得極遠。

賈輝頓時想起,就在剛才,是他親自下令,將一眾捕快打發遠遠的去找人,甚至將他自己不少手下都派了出去。

可即便如此,他身邊應該還是有不少手下才對。

更別說,雖然他將所有的捕快都打發走,但城牆依舊還有不少守城的軍卒,如今一樣都不見了蹤影。

“原來南昌王一直都在這附近。”賈輝的嘴角微微抽搐,手輕輕的放在了劍柄上,目光極度的陰沉。

南昌王李絢,鴻臚寺少卿,職責溝通諸國外使,安排番盟進貢,奏捷朝覲宴饗,察查外敵內間,都是他的職司。

之前的周峙,白鷹,還有永珍閣的一眾人等,他們的死,都在李絢的職責範圍之內。

今日,同樣也是如此。

剛剛離開的那位吐蕃密使,同樣在李絢的職責範圍之列。

當然,和吐蕃密使交換情報的,同樣在賈輝的職權範圍之內。

“原來在下一直都被南昌王盯著。”賈輝嘴角升起一絲冷笑,輕輕說道:“能夠讓兵部員外郎來遂,侍御史陸元方,還有大理寺丞狄仁傑,全部都來盯著下官,下官也實在感到榮幸。”

賈輝終於明白,今日的一切都是個局,他本來早就應該想到的,來遂,陸元方,還有狄仁傑,這些李絢親近的官員都圍攏在他的身邊,一直都在死死的盯著他,牢牢的將他掌控在手裡。

“可即便如此又怎樣,你來的終究晚了,什麼都抓不住。”賈輝眼底升起一絲得意。

吐蕃密使欽言終究還是走了。

抓不住欽言,便沒有實證,沒有實證,南昌王就不能對他做什麼。

就算是皇帝和天后心頭無限不滿,他背後的人,也有足夠的力量保住他。

李絢看著臉上冷笑得意、心中無限放鬆的賈輝,微微搖頭,說道:“首先,第一,本王從來不會拿朋友去算計什麼,來兄,狄兄,還有陸世叔,他們今日的出現,也在本王的預料之外,聽到他們要和你一起去臨洮蘭鄯察查的,本王第一時間也感到意外,但仔細想象,你當初同樣為感到意外,何嘗不是因為他們有這樣的能力。”

賈輝的眉頭緊緊的皺起,他對李絢的話半信半疑。

雖說武功縣的事情早在策劃當中,但來遂,陸元方,還有狄仁傑的出現,更讓他徹底沒了其他選擇。

“其二,因為本王真正的安排,從來就不在他們的身上,而在……”說著,李絢指了指賈輝身後。

賈輝猛然轉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