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之內,燭火閃爍。

李絢抬頭看了餘澤一眼,眼神一閃,輕聲說道:“如今的同仁,吐蕃人太多了。這裡有太多對大唐不滿,時刻準備反叛的吐蕃人,這對我們治理同仁非常不利。

所以,吐蕃的人種等級依舊要保留,但改做漢人第一,羌人第二,吐谷渾人第三,吐蕃人第四,奴隸第五。”

奴隸制度,李絢決定還是要儲存下來。

如今的同仁一切草創,李絢不需要有多少真正的奴隸,但他需要有這把刀,時刻懸在每個人的頭頂。

餘澤贊同的點頭,沒有辯駁什麼。

如今大唐,奴隸並非沒有,只不過都是在官府正式簽訂了奴契的人。

沒有簽訂奴契,便強人為奴,依唐律,犯諸略人、略賣人為奴婢罪,判絞刑。

有的人倒黴,收人為奴,一時忘了簽訂奴契,若被人奴反咬一口,立刻就有被冤枉判刑的可能。

戰場上的俘虜,罪官的妻女家眷,沒有戶籍的流人,都會成為官奴。

更別說,活不下去,主動賣身成為他人奴僕的,也多的是。

李絢並不喜歡奴隸,但如今在同仁,這個邊州之地,奴隸存在還是有必要的。

那些不當死的守城兵卒,和官府作對的當地吐蕃人,吐谷渾人,都會被貶為奴隸。

……

“餘叔,你還記得天陰教之事?”李絢話音落下,餘澤略微有些詫異,隨後點頭說道:“如何不記得。”

“那你還記得,我們當初是如何讓當地百姓和天陰教劃清界限的嗎?”李絢的聲音很輕。

餘澤眉頭頓時皺了起來,然後說道:“這種法門,在吐蕃人身上也可用嗎?”

要知道,他們當初可是用褻瀆天陰神女的手段,強行讓那些天陰信徒,斬斷了和天陰教自家之間的聯絡。

畢竟絕大多數天陰教徒,都不過是淺信而已,所以輕易便可切斷聯絡,但如今吐蕃人,可不信奉天陰教。

他們要麼信奉苯教,要麼信奉佛教。

你總不能讓他們去褻瀆苯教神靈和佛教諸佛吧。

李絢一眼就看透了餘澤在想什麼,他擺擺手,說道:“天陰教和天陰教徒之間,是信和不信的關係。

吐蕃,敵國也,非宗教,乃是一個由上層貴族,中層貴族,和下層貴族,平民,還有奴隸,組成的強大國度。”

說到這裡,李絢輕聲說道:“餘叔,若是在大唐,一個良人,一刀殺死一名身有七品勳爵的人,會如何?”

“官府會抓住他,然後審問他殺人的原因,然後判決,上呈刑部,最後由陛下親手勾訣。”餘澤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他不大喜歡李絢的這個比如。

李絢緊跟著說道:“若是一個不良人呢,被人脅迫,殺人,甚至是凌遲,朝中會如何處置?”

“判流刑,流三千里,即刻出發,然後身死半路。”餘澤輕聲一嘆。

如果是一名良家子,那麼還有半分活命的機會。

起碼,從判決,到上呈刑部,最後由皇帝親手勾決,起碼會有幾個月的時間。

如果運氣好,在大理寺碰到像狄仁傑那樣的神探,活下來的機會更大。

但若你是一名不良人,那麼就算是該叛逆死決,家屬都會讓官府不要判。

甚至會讓官府減一等,判流刑,流三千里。

最後搞不好甚至連三百里都走不出去,就會被家屬從路人直接搶人,然後虐殺。

大唐雖然繁華,但依舊殘酷。

李絢抬眼看向餘澤,輕聲說道:“若是一名吐蕃下等人,被人脅迫殘殺了一名貴族……”

“他會死的很慘的。”餘澤輕嘆一聲,在大唐,只有你有一定的身份,那麼起碼可以獲得相對公平的審判。

但在吐蕃,下等人殺上等人,那就是天大的忌諱。

所以不管原因如何,只要下等人殺了上等人,那麼那就只有死路一條。

略微遲疑,餘澤有些擔憂的看向李絢,說道:“王爺,如此行為,一旦被朝中所知,難免彈劾。”

“所以,我們不強迫,自願,自願動手的,授田授房;不願動手的,囚禁起來,一日一餐,六分飽,水減半,相信他很快就會主動的作出自己的選擇了。”李絢的聲音轉輕,他早就想出瞭如何應對之法,無非就是挑選而已。

“如果不願承認是大唐子民的,唐律自然就不適應在他們身上。”餘澤想了想,還是為李絢補上最後一個缺口。

不入大唐戶籍,不為唐人,律法自然就是另外一套了。

李絢笑笑,然後搖頭輕嘆道:“絕大多數牧民都只是底層,人云亦云而已,餓上幾頓,寫個願意效忠大唐的文書,懸掛於街市之上,自然便戰戰兢兢,不敢輕易背叛大唐。

剩下的,不願意歸降大唐的,便是死硬分子。

這些人,讓下層人沾染上層的鮮血,便足夠他們內心崩潰的;若是還不願的,斬首便是。”

看到李絢退了一步,餘澤拱手道:“王爺仁慈。”

李絢神色肅然,隨後說道:“如今同仁境內,有耕地三萬畝,但適合耕地的漢人只有六百戶。

算上去,每戶二十畝永業田,三十畝口分田,但不能這麼全分下去,我們需要留足餘地。

所有每戶二十畝永業田,二十畝口分田,如此還能剩六千多畝,這樣以後再有人,還能分一百五十戶。”

“還得要開拓。”餘澤輕吸一口氣,嘆聲說道:“同仁的耕地不只如此,有許多多年來一直被草場侵佔,如今只需繼續開拓,那麼耕地自然會越來越多。”

“但要有度。”李絢的臉上帶起一絲認真,說道:“如今同仁的其他族民,也將是大唐子民,他們也必須要保證有足夠的草場,牛羊賦稅,也必須要有計算。”

餘澤沉吟著說道:“王爺是覺得,那些世家大族不會讓真正的流民過來?”

“徵民公文一出,他們必然是要做手腳的。”李絢冷笑一聲,望向東南方向,輕聲說道:“他們那些人,天生掠奪成性,看到一點好處,就會直接撲上來,但又不肯自己下力氣,這種利用偽裝的流民進來,就能輕鬆竊取大量土地的做法,他們怎麼會不做。”

“不一定是偽裝的流民,提前借貸大量的錢款,等到流民拿到土地之後,再用借據收走徒田地的事情,是最難防掉,想要清查很難。”餘澤的臉色露出一絲為難。

如今的同仁,靠的就是餘澤和賀知章他們這些人在撐著。

朝廷任命的縣丞,縣尉和主簿這些人,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人手不足,如何清查。

“首先,用元帥府的名義下公文,同仁田地,十年內,不得買賣,這樣那些世家和假流民肯定待不住的。”李絢略做沉吟,緊跟著說道:“來到同仁的每一名百姓,授田之時要求他們簽署誓約,自身所有債務不超過五貫,但凡有不實者,以詐欺官私以取財物者,準盜論,沒收一切財產,徒一年。”

餘澤琢磨著李絢的每個用詞,最後點點頭,說道:“此種之法,不僅可以用在田土之上,還可以用在其他很多地方,如此一來,治理同仁就要方便許多了。”

“春夏以牛羊青草,秋冬以青稞五穀,有隆務河澆流灌溉,同仁百姓,一年便可自給,兩年便可以賦稅供應前線所需,三年可以反哺地方,如此餘叔便可升任了。”李絢忍不住的笑了,春暖花開之景已在他的眼前鋪開。

……

“五年。”餘澤突然有些擔憂的看著李絢,低聲說道:“五年之內,王爺能在同仁打好根基嗎?”

李絢輕輕的點頭,他這個新州刺史,怕是很難換地方了。

大唐宗室王族,有的人,一任刺史做完,立刻就會被調往他處;有的人,即便是在某個地方做上四五任刺史,也沒人會管,就比如霍王李元規,鎮守定州已經是第四任了。

李絢未來的新州刺史,如果不出意外,也該是如此。

但真的不會出意外嗎?

李絢的眼底閃過一絲精光,五年,五年的時間,李治應該還在位,但五年之後,就不好說了。

“還有,元家今日來了,那麼其他各家想必不久也會派人來。”餘澤擔憂的看向李絢。

李絢直接擺手說道:“同仁如今還算得前線,外人空手而來,一次不得不超過十人,其他商旅來往不受限制,但大宗貨物,許進不許出。

至於官職之事,讓季真賢弟負責考教,有成者才可留在同仁。

另外,傳信臨洮,讓李家派有才能,願意到同仁的庶出子弟過來,縣中職務不妨多給上一些。”

縣衙之事,縣令縣尉等職,需要吏部分派,各司司曹,需要州衙委派,但縣中下層官吏,卻是縣令便可安排的。

李氏雖然宗室,但如今,除非是和皇室有緊密聯絡的,否則臨洮祖地的李氏子孫,朝廷寧肯養著,也不願意給他們什麼職務,而絕大多數人,也願意被朝廷這麼養著,只有少數年輕子弟,庶出子弟,願意搏一搏的,才會出來。

人不會很多,但又能用,關鍵還能給其他的世家大族展現一個例子,一個態度。

最重要的,一旦武后反唐,這些人立刻就是李絢身邊最忠誠的人。

餘澤聽得明白,李絢這是在用李氏來賭其他世家的路,任何人想要在同仁插手,就都要付出更大的力氣。

那些不願意出力,又想撈好處的,可以直接滾蛋。

“好,就如此辦。”餘澤認真的點點頭。

諸事妥當,餘澤最後抬頭看向李絢:“元九孃的事情怎麼吧,元家如今在河州根基很深,如今的觸角又升到了廓州,既然他們有意,為何不網開一面。”

李絢有些不耐煩的擺擺手,說道:“先放一放吧,青東之事現在不過是個開頭,還遠未到操心這些的時候,另外,三娘已經有九個半月的身孕了,十月懷胎,就在這幾日之間,我現在哪有心思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餘澤被李絢一句話,給憋了回去。

元九娘上次勾連其父,刺殺李絢之後,人就被李絢直接扣押了起來。

畢竟有元九娘在,李絢的手上就有元家勾連吐蕃的證據,所以元家在廓州糧草轉運上十分盡力。

同仁拿下之後,李絢就不需要元家做太多的事情,所以就遣人將元九娘送了回去。

但沒想到,元家不僅不要,還要將元九娘送給李絢。

現在人就在河州城的總管府副總管官廨養著,元尉這次來,就是有要和李絢加深關係的意思。

但是李絢現在哪有那個心思,三娘臨盆在即,他又無法返回長安,心中煩躁,哪有處理這些事情的心思。

只能先放著。

……

餘澤出了縣衙,最後在縣衙東側的一間茶樓裡,再度見到了元尉。

元尉立刻拱手:“先生,那事如何?”

餘澤笑了,說道:“王妃即將臨盆,王爺現在無暇顧忌,先過了這一陣再說,王爺在同仁究竟要有自己的府邸,王妃又不可能過來,到時自然就是機會……不過,廓州之事,元家還需多盡力。”

“先生放心。”元尉神色肅然,拱手道:“元家必定全力支援王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