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絢站在哨塔之上,目光落在河面上的木筏上。

黃河南岸,木筏的橫著連成一片,但越是往前,木筏的數量就越少,甚至形成了一個錐狀的尖形。

黑夜中,隱隱綽綽,無數的吐蕃士卒腳踩著臨時搭建而成的木筏橋,朝著北岸,不顧生死的兇狠前衝。

頭頂之上,巨大的滾石落下,“轟”的一聲,木筏橋被砸出了一個窟窿。

上面計程車卒,“噗通”一下子掉入了水中。

就在這個時候,後面的吐蕃士卒,立刻將肩頭的木筏扔下,然後用繩索快速的和四周勾連起來,後面計程車卒迅速的補充上來。

哪怕頭頂滾石飛旋,這些吐蕃士卒也依舊冰冷有序的操縱,冷漠如斯。

……

李絢朝著側面看了一眼,低聲問道:“看出什麼來了沒有?”

賀知章微微站起一步,站在李絢身側,低聲道:“回稟王爺,吐蕃人這是打算將整個河面上全都鋪滿木筏,然後藉著木筏,直接衝上北岸。”

李絢微微皺了皺眉,不客氣的說道:“再想!”

賀知章眼皮一跳,隨即說道:“這些連線起來的木筏,在士卒的牽引之下,容易避開上游滾下來的木樁,同時,因為木筏上人多的原因,木筏沉於水中,火攻也難以奏效……”

李絢沉嘆一聲,有些無奈的搖搖頭,說道:“這座木筏橋,的確方便,但別忘了,他們可以藉著木筏橋殺上來,同樣,我們也可以從上游放船,直接從上游直接落下,然後抵於木筏橋中段,甚至是南岸之上,如此,我們便可輕易切斷這些繩索上的連線,到那個時候,這些木筏橋的吐蕃人,全都不過是待宰羔羊而已。”

賀知章微微一愣,隨即重重的點頭。

李絢帶來的杭州兵,可以說全是他的老鄉,這些人都水性相當不弱。

哪怕是沒船,也可以從水底直接衝到南岸。

只不過那個時候,他們也會因此而筋疲力竭,無法支撐。

但現在不一樣,有這些木筏橋在,他們在中途便可以衝上木筏橋,直接截斷它,那麼上面的吐蕃人,在湍急的河流之下,只會全部死在他們箭下。

想到這裡,賀知章眼睛一挑,低聲問道:“那王爺為什麼沒有這麼做?”

“因為他們沒有全力渡河!”李絢帶頭望向黃河南岸。

對面的吐蕃讓人雖然看起來似乎是一片洶湧,前赴後繼的模樣,但不過是在虛張聲勢,根本沒有真正的去渡河。

“他們是在消耗我們,他們在等!”賀知章終於徹底的明白了過來。

李絢點點頭,輕聲說道:“不錯,如今大唐和吐蕃之間的戰爭,才算是到了最關鍵之時,高原瘴對我們的傷害越大,那麼距離他們全力渡河就越近,高原瘴對我們的傷害越小,他們就會故意避之,貴德城也是這樣,虛張聲勢,避而不戰。”

李絢這麼一說,賀知章總算徹底明白了過來。

在半個月前,右領軍衛大將軍李謹行就已經率軍殺到了貴德城下。

以他的實力,完全可以第一天就殺入貴德城下,但他沒有那麼做。

就是因為他發現,城中的吐蕃人,哪怕是吐蕃人手下的吐谷渾人,數量也嚴重不足。

加起來不過是千人而已,城中更多的,還是那些普通的吐谷渾老百姓,而且他們手上的糧食嚴重不足。

如果換做一個善良的文官,搞不好已經直接侵佔城池,然後在城中糧食嚴重不足的情況下,為了收買人心,將軍中士卒的糧食劃撥一部分,或者全部給城中的吐谷渾老百姓。

最後等他們糧草斷絕的時候,吐蕃人殺個回馬槍。

城中的吐谷渾人也立刻反戈一擊,最後整支部隊被徹底的殲滅。

所幸,李謹行沒有做好人。

他等到城中吐谷渾人都糧食耗盡,最後不得不離開貴德城的之後,才突然襲擊攻城。

一下子就將這些出城的吐谷渾人全部斬殺。

當然,這些吐谷渾人,全部都是吐谷渾貴族。

能夠在唐軍圍城半個月後,還能有序撤出的,只有吐谷渾貴族。

讓他們執行吐蕃人的計劃,騙一騙唐人,這沒有問題,但讓他人為了吐蕃人的計劃去餓死,這些吐谷渾人,可沒有那麼傻。

至於那些在城裡走不了的普通吐谷渾人,他們在餓到快死的時候,唐軍給他們一點活命口糧,感恩之心總要多上一些,但也不會太多。

自從吐谷渾一戰,郭待封被論欽陵率吐谷渾人屠戮之後,大唐軍中對吐谷渾的人態度已經發生了徹底轉變。

李絢當初對劉仁軌說過,不要再謀求吐谷渾重建,而是將吐谷渾人打散編入唐軍的體系當中。

話雖然是李絢說的,但真正很多唐軍將帥軍士,對此都暗中贊同。

他們寧肯自己累點,也不願意再將後背交託給吐谷渾人。

貴德一戰,李謹行處置的妥當,同樣也將吐蕃人算計徹底暴露了出來。

許久之後,傷亡慘重之下,黃河河面上吐蕃人的攻勢,終於徹底的停了下來。

直到半夜之後,吐蕃人又發動了一次試探性的攻擊,但在全力戒備的唐軍投石車的轟擊之下,最後再度停歇了下來。

這個時候,李絢,還有賀知章等人,已經消失在岸邊。

只有李多祚,依舊在哨塔上,緊緊的盯著對岸吐蕃人的動靜。

徹夜不停。

……

秦侍掀開自己的營帳,清晨的陽光投入,溫暖中帶著一點血腥氣。

秦侍的目光越過前方的營帳,落在了黃河河面之上。

無數的木筏殘片廢墟一樣的飄在河面上,但又迅速的被河水沖走。

只有南岸往前兩百米的,還有大片大片的木筏飄在黃河河面。

即便是湍急的河水也無法將木筏帶走,後面粗長的繩索死死的束縛住了它們。

秦侍邁步朝中軍大帳走去,這個時候,兩名軍士死死的貼在了他的身後。

秦侍對兩人點點頭,這種保護從前天就開始了,這讓秦侍很難做的其他的事情,甚至就連和吐蕃暗衛的聯絡都徹底的停了,可即便是如此,秦侍還是得想辦法完成自己的任務,探查糧道進展詳情。

回到大營,南昌王未至,只有一個名叫賀知章的文人,帶著幾個同窗在收拾來往公文。

秦侍曾經試圖在南昌王不在的時候,試圖窺伺公文,但這個叫賀知章的傢伙盯得很緊,根本一點機會也不給。

但凡秦侍走過中央那邊無形的線,賀知章冷峻的目光立刻就盯了過來。

這讓秦侍如芒刺背,更別說,這種情況去翻找無數公文,來查詢糧道訊息。

收回目光,秦侍看向自己的同僚,一個姓王,一個姓李。

王老頭和大名鼎鼎的太原王氏,自然沒有半點關係,起碼族譜上沒有半毛錢關係。

倒是李老頭,他卻是實實在在的臨洮李氏的族人,甚至在宗譜上還有名字,但也不過是邊緣的不能再邊緣了。

看到秦侍走過來,李老頭微微拱手,然後一臉擔憂的看著秦侍,湊近低聲說道:“秦兄,老弟我最近總感覺心口憋悶,呼吸不過來,你看我是不是……”

秦侍拍了拍李老頭的肩膀,臉色苦笑的說道:“李老弟,說句不客氣的話,我們這些人,都是在為你李家在效勞,老兄我長你幾歲,身體還不如伱,還不是在這裡死撐著,到最後哪怕是死在這裡,也算是為國捐軀,李老弟,你可不能臨陣退縮,見死不救啊!”

“老哥,你胡言亂語了。”李老頭的臉色很不好看,短短一句話裡,秦侍就說了好幾個死字。

秦侍只好閉嘴笑笑,但他的眼神卻捕捉到李老頭堅定的面容。

沒過多久,南昌王到了,他一到,立刻就去查驗公文。

就在這個時候,李老頭去找李絢了,也不知道說了什麼兩個人笑笑,隨後李老頭便開心的離開了。

臨走的時候,還站在門口對著秦侍擠眉弄眼的。

兩個時辰之後,秦侍這才神色無奈的走向李絢,拱手:“王爺,不知可否將李老弟調回來,我們這邊的人手實在不夠,如果不行,從其他地方調人也行。”

李絢抬頭,冷森的看了秦侍一眼,然後直接擺手道:“他不會再回來路,這一次所立的功勳也會徹底清除,回到臨洮之後,一切特殊待遇都被取消,這就是逃兵的下場。”

秦侍的眼睛瞬間瞪得圓圓的,如果他記得沒錯的話,李老頭說的,是到山下修正幾天再上來吧,怎麼突然就徹底的不用了,這位南昌王,要求也太嚴苛了吧。

“可是王爺,這樣我等的進度必然就會慢下來的。”秦侍臉上突然滿是焦急。

李絢突然無比漠然的看著他:“慢點就慢點,又不著急。”

秦侍一愣,心裡一個咯噔,難道說……

……

午膳之時,李絢率先離開了中軍大帳,其他所有人都被趕了出去。

用過午膳之後,後營的所有人全部都被要求強制午睡,用來保持身體的穩定。

秦侍有些懷疑,南昌王這是用來應對高原瘴的手段之一,畢竟聽說南昌王是醫道名家。

然而他並不知道,李絢這個時候,已經悄然率人離開了隆務寨,然後朝北而行,最後抵達了尖扎縣城東北山下。

山上有一條小溪流下,最後匯入到了黃河之中。

溪邊有一座大院。

大院裡裡外外,全部都被全副刀槍計程車卒嚴密的看守著。

普通人根本不容許接近半步,

李絢翻身下馬,將手裡的馬繩遞給門口計程車卒,然後就帶著蘇寶同和李竹,還有其他的黑衣千牛衛進入到了院落之中,霎那間,無數各色的花朵綻開在院落之中,人的精神瞬間為之一清。

李絢目光掃過,這些植物他僅僅認識小半,嵩草、圓穗蓼、香青、委陵菜、黃總花草,黑褐苔草,驢蹄草、垂頭菊等,在仲夏時節,盛開粉紅、黃、藍紫等各色花朵,五彩繽紛,格外華麗,密密麻麻的佈滿整個院落。

在這些花草中央,一條小溪在院中流落。

小溪當中,坐著四五十個面色蒼白的中年漢子。

大多數人的臉上,已經開始恢復一絲血色。

李絢從前院走到後院,院中滿是花草,空氣清晰的可怕。

小溪環繞,從前院到後院,前前後後,總共有兩百多人,待在這座院落小溪當中。

視線抬起,從高處望去。

這樣的院落在山腳下,起碼有五座之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