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中,李治逐漸收斂了臉上的喜意。

殿中群臣這個時候也平靜了下來,鄭重待命。

李治肅然的看向殿中每一位臣子,沉聲道:“吐蕃贊普雖死,但未有正式訊息傳來,眾卿亦不得外傳;尤其是軍前,大軍行事,若因此有所鬆懈,造成大敗,朕決不姑息輕饒。”

“臣等遵旨。”在場眾人同時拱手,凜然領命。

皇帝所說,絕不是一件小事。

如今,這件吐蕃人最不想讓他們知道的秘密他們知道了,那麼不管是戰略上,還是戰術上,他們都將擁有巨大的優勢。

一旦讓吐蕃人知道他們知道吐蕃贊普之死,那麼他們的這些優勢將會很快散去,甚至會被別人反過來做局。

看到群臣冷靜了下來,李治這才平靜的說道:“芒松芒贊一死,吐蕃形勢鉅變。首先是軍前,論欽陵必然要返回邏些,那麼接下來,大軍陣前該如何行止,諸位愛卿都說說吧。”

大軍軍前如何,無非兩字:進、退。

中書令郝處俊,侍中張文瓘,尚書右僕射戴至德,三位朝中大佬一時間全都默不作聲。

檢校兵部侍郎高侃率先站了出來,看向李治,拱手說道:“陛下,兵法而論,擒賊擒王,如今論欽陵返回邏些,雖不等同被擒,但吐蕃軍前群龍無首已是事實,臣認為,當擇機攻伐烏海,在吐蕃高原站穩腳跟。”

“平原郡公、”武承嗣站了出來,他先是對皇帝和武后拱手,然後才又看向高侃說道:“大軍未動,糧草先行,高公身在兵部,軍糧調轉情況如何,高公心知肚明。

如今情況,一旦大軍佔據烏海,必然又將空耗軍糧。隆冬將至,徒佔一座未來必將不守的城池,有什麼用。”

“佔據烏海只是第一步,緊跟著,自然繼續向前,攻伐吐蕃其他之地,在高原建立穩固基地;這樣來年,高原瘴對我軍影響越來越小,我等才有機會在高原獲勝。”高侃提出來一個難以辯駁的理由:高原瘴。

如今的青藏高原,高原瘴頻發。

即便是李絢,最多也只能做到在士卒得病之後,幫他們儘快到恢復,但他沒辦法徹底解決高原反應,更別說是杜絕高原反應的發生。

這是平原地帶之人,來到高原之後,必須要經歷的高原壓力對人體器官的作用,誰都沒辦法避免。

只有身體強些的,能多抵抗一些,身體弱些的,抵抗力便更低。

“若是明年開戰,我等依舊在吐蕃高原之下,且不說論欽陵會不會在高原之下與我等開戰,就算是開戰,我等也勝了,接下來,我等依舊要打上高原,明年高原瘴還是會來,屆時論欽陵迴歸,我等又以何言勝?”高侃一句話,說的眾人無語。

李治的臉色沉了下來,打上高原乃是必然之事,李治盯著的,一直都是邏些。

論欽陵雖然不是多麼戰爭老手,但足夠通曉人心。

有他在吐蕃前線,吐蕃大軍便如同鐵板一塊,難尋縫隙。

“何堦?”李治看向了左千牛衛中郎將何堦。

何堦立刻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末將覺得平原郡公有理,若是要在吐谷渾徹底站穩立足,烏海必須拿下,而拿下烏海的最佳時機,便是現在。”

李治認真的點點頭,也不表態,而是繼續看向元萬頃:“元卿!”

元萬頃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今年幽並旱災,蔓延山東,糧食欠收,前線的軍糧本就在用往年儲備在支撐,明年戰事本應用今年的收入來支撐,但今年收入不足,明年還要靠往年儲備;如果明年再有災害,那麼往年儲備的糧食就撐不住了,若是今冬爆發大戰,再失敗,陛下,便沒有明年了。”

在場眾人忍不住同時低頭,面色難看。

元萬頃所說的確是最大的問題,也是最大的制約和隱患。

李絢神色凝重,北門學士能成為武后染指中樞三省權利的重要支柱,又豈是易於,目光非常啊。

“郝相?”李治轉頭看向中書令郝處俊。

郝處俊拱手向前:“陛下,吐蕃贊普已死,無論如何,吐蕃在日後很長一段時間內都無法成為大唐的威脅,臣認為,今冬可以適當的採取行動,至於明年如何,還需看明年的年景,起碼明年一年大唐能支撐下來。”

郝處俊話語一出,李治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郝處俊話說的好聽,但在場眾人都能聽清,他說的,是大唐如今的糧草儲備只能夠支撐大戰一年了。

郝處俊說的也很明白,大唐如果要做什麼最好就在這一年裡。

“張相。”李治轉頭看向來張文瓘。

張文瓘拱手:“陛下,今年糧食欠收,各州糧價都有普遍上漲,好在鹽價降下來,暫時不會有太大問題,但鹽價再降也有底錢,糧價若是再不控制,恐怕會有超過鹽價降低空間的漲幅……”

“張相怎麼也關心起戶部之事了。”李治有些無奈的搖頭,之後又看向戴至德:“戴相。”

“陛下。”戴至德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說道:“究竟能不能打,如何打,還需參考前線的實情。”

後面的李絢頓時感到一陣牙疼,戴至德真的是隻老狐狸。

果然,前面李治已經開口:“南昌王!”

“臣在!”李絢上前,肅然拱手。

“說說吧,前線如今是何種情況?”李治身體微微靠後,似笑非笑的看向李絢。

一瞬間,在場所有人的目光也全都落到了李絢身上。

皇帝之所以將李絢從前線調回長安,目的就是為了現在,他是最瞭解前線戰況的人。

“喏!”李絢拱手,看向眾人,認真的說道:“如今大軍在青海,主力三分。東線,左領軍衛,突厥部,兩面夾擊吐蕃東線興海縣;中部,左衛主力屯兵大非嶺,右驍衛六千主力協助;西部,左驍衛,右豹韜衛屯兵伏俟城。”

稍微停頓,李絢接著說道:“右衛,右屯衛,負責轉運糧草,同時修建曲溝新城。”

“曲溝。”李治點點頭,說道:“你說過,曲溝是否建立新州,要看能否拿下興海,那麼今年能拿下興海嗎?”

“很難。”李絢認真的拱手,說道:“吐蕃在東線囤積了三萬主力,還有兩萬吐谷渾兵卒,東部山區地形起伏,西部平原騎兵縱橫,即便是突厥人,也不願意深入太多,左衛又要注意大非川,難有進展。”

“朕聽明白了你的意思,拿不下興海,就不要圖謀烏海。”李治的臉色微微陰沉,有些不高興。

興海,伏俟城左右兩側,可以同時威脅到大唐側後,伏俟城李絢解決了,但還有興海。

“也並非就完全無法可行。”李絢很平靜的搖頭。

李治眼睛一亮,好奇的問道:“有什麼辦法?”

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落在李絢身上。

“陛下,前線難以同時在大非川和興海展開,無非是因為烏海和興海可以同時兩路出擊,相互支援;但只要將烏海和興海一路徹底堵死,那麼大軍便可以全力針對一路。”李絢神色肅然。

“哪裡?”李治忍不住緊跟著問道。

“烏海。”李絢深吸一口氣,認真的說道:“陛下,烏海險遠,對大唐如此,對吐蕃亦是如此。

芒松芒贊既歿,論欽陵返回邏些已成必然,若是能夠在論欽陵返回之後,在烏海山道之中,用水鋪路,冬日天寒,必然結冰,從瑪積雪山山頂到山地的兩百里狹窄山道中,鋪結冰路,則吐蕃下山之路斷矣。”

興海另外有一條路上,但那裡繞遠,山道也更加難行。

所以在烏海和北邊大非川之間的瑪積雪山山道中鋪設結冰,吐蕃騎兵北下的路,就難了。

“這……這恐怕損耗人力不少吧。”武承嗣有些臉色難看的看向李絢,他有一種感覺,李絢的策略非常可行。

“不僅如此,冬日作戰艱難,若是如此而為,恐怕前鋒得打到烏海城下,糧草,還有高原瘴該如何解決。”元萬頃轉過身,一臉認真的看向李絢。

上面,武后同樣鄭重的看著李絢。

“我朝又不打算治烏海,糧草問題其實不難解決,至於高原瘴,用右驍衛吐谷渾兵卒便是,反正不是開戰,從河水取水應該不是難事。”李絢平靜的抬頭,看向元萬頃說道:“反正論欽陵一走,吐蕃人必定以守為主,他們巴不得我等打到烏海之下,為何不行。”

“若真是隻動用右驍衛吐谷渾兵卒,又不用增加糧草,的確可行。”武后深深的看了李絢一眼,難得的她贊同說道:“右驍衛吐谷渾兵卒以冰路守大非川,左衛回身,東擊興海,三面夾擊,的確可行。”

“天后英明!”李絢立刻拱手,看的出來,武后聽明白了李絢話裡真正的意思,不治烏海。

“可行!”郝處俊突然開口,點頭贊同。

“可行!”張文瓘,戴至德,高侃三人同時點頭贊同,

武承嗣微微一愣,他側身看向身邊,元萬頃和範履冰相繼點頭贊同。

“好了,便如此。”李治點點頭,說道:“青東青南便如此定下,那麼接下來便是青西吐谷渾,南昌王建議讓慕容氏西行,前日,慕容諾曷缽已經回函,可行,但需要朝廷調糧草支應,南昌王,你如何說?”

“可先供一月糧草,若是一月之後,他們能和甘涼道大軍匯合,便供給餘下,若是拿不下,或者故意遷延,那麼以欺君論罪,拿下伏俟城。”李絢的神色閃過一絲狠辣。

吐谷渾圖謀大唐糧餉支援,但李卻絢已經盯上了人家的伏俟城。

大唐現在沒有適當的藉口吞併伏俟城,但現在慕容諾曷缽將藉口送上,那麼他們自然就不用客氣。

“如果他們真做成了……”

“那麼甘涼道大軍的糧草,便可以兩路運輸了,吐谷渾大軍的糧草,也可以從甘涼道運抵。”李絢鄭重拱手。

“若是能拿下青西盆地,我朝將有更多的東西獲得,運回朝平抑糧價。”武后轉頭看向李治,李絢的這個策略,無論如何,他們都是不虧的。

武后輕輕笑笑,說道:“反正冬日之前,大軍也不會有太大的事情,不行就拿吐谷渾練兵就是。”

“天后英明!”在場眾臣同時拱手。

歷來算計精明的武后都如此說,在場眾臣便更無意義。

“好,就如此辦理。”李治點點頭,然後神色肅然的說道:“接下來,便是邏些之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