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絢走進艙房。

窗戶下,慧日和尚正在專心的看著一本書籍。

看那樣子並不像是佛經。

“大師!”李絢站的稍微遠一些,很有禮貌的停下腳步。

沒有隨意去探看。

“這是當年法顯大師書寫的《佛國記》。”慧日和尚平靜的將《佛國記》向前一推,看向李絢說道:“王爺應當知曉,師祖玄奘並非第一位成功前往天竺,然後又成功返回的中土僧人。”

“有過聽說,但不詳,還請大師細解。”李絢微微合十。

“南朝宋永初元年,也即兩百六十多年前,高僧法顯大師召集無竭法師、曇朗法師、僧猛法師等二十五人,從長安出發,西渡流沙河,過蔥嶺,越大雪山,過茫茫戈壁,抵達舍衛國,遇惡象,造獅救,遇犀牛,大鷲來,至恆河,求經典,最後在南印度搭船經由海道,回到了廣州。”

慧日和尚最後抬頭,看向李絢,認真說道:“出發二十五人,最後只有五人倖存,其他人,或死或留天竺,最後只有法顯大師,取海路單身迴歸中土。”

李絢認真的點頭,神色鄭重的說道:“大師功德無量。”

慧日和尚淡淡笑笑,然後道:“王爺可知,法顯大師和師祖西行之路雖大段相同,但有一段,卻是南北分明。”

“大師請講。”李絢神色肅穆起來,今日的重頭戲來了。

慧日和尚將手裡的《佛國記》再度向前推了推,然後開口說道:“師祖在抵達蘭州之後,稍作歇息,便前往涼州,走絲綢之路北線,前往張掖,但法顯大師,卻是沿湟水,入鄯州,然後過青海湖,北向西北踏入祁連山,過大抖拔谷,進入張掖,這便是如今我等所行之路。”

大抖拔谷,這個名字李絢並不陌生。

如今大唐甘涼道大軍,便被吐蕃人死死地堵在大抖拔谷西北,絲毫不得存進。

“多謝大師了,小王必定誠心拜讀。”李絢認真誠摯的拱手,神色肅穆。

慧日和尚輕輕笑笑,然後低頭拿過另外一本佛經,低聲誦讀了起來。

李絢深吸一口氣,整個人無比慶幸。

好在他在長安時,去了趟大慈恩寺,否則就真的錯過了這段機緣。

雖然說如今兩百多年過去,當地的地形已經有了巨大的變化,但他依舊能從中獲得很多有用的東西。

畢竟那一帶的地形,軍中的探子不知道探索了多少遍,但大軍依舊被死死地堵在大抖拔谷北側山谷。

如今有新的線索,說不定就能找到一條新路。

只有在群山峻嶺之中待過的人,才知道,沒有前路,那是何等的絕望。

從慧日和尚的房中離開,李絢轉身走進了鄧紫陽的艙房中。

不同的是,鄧紫陽站在了一側艙壁前,在他的前面掛著一張地圖。

地圖並沒有太過新奇的,很粗糙的青西盆地的地圖。

這些年,即便是普通的商旅也有不少前往青西一帶的,畢竟格爾木一帶還是很繁華的。

那裡,正好是崑崙山腳下。

鄧紫陽的目光死死地盯在崑崙山上。

“當年周穆王架八駿車西行崑崙山相會西王母。”李絢走到了鄧紫陽的身側,低聲說道:“但神話之中的崑崙山,似乎說的是祁連山。”

“西王母居住在瑤池,崑崙山之北,元始天尊居住在玉京,崑崙山之南。”鄧紫陽微微笑笑,說道:“貧道找尋的是玉京,而非瑤池。”

“《山海經》中曾記載,崑崙山,海內最高山,在西北方,是天帝在地上的都城。方圓八百里,高達七、八千丈……雄踞為冠,為天帝都城,天帝派天神陸吾管理崑崙山。”

李絢認真的看著鄧紫陽,說道:“但在青西一帶,無論古時,還是現在,相比中原,那裡都是人煙稀少的地方,世上或許有崑崙山玉虛宮,但絕對不在西北。”

鄧紫陽平靜一笑,說道:“那麼王爺覺得在太古之時,中原,在什麼地方?”

太古之時,大洪水之前,就連蜀中山東都是大海所在。

所以青藏高原沒有隆起之前,在三皇五帝之前,文明沒有記載之前,中原真的很有可能就在青海甘肅一帶。

“是絢失禮了。”李絢微微躬身,他被說服了,但隨即,他就開口問道:“真人打算在崑崙山修行嗎?”

“不,當然不是。”鄧紫陽趕緊擺手,然側身說道:“王爺需要貧道在哪裡修行,貧道便在哪裡修行。”

李絢笑了,輕聲說道:“修天道則需在崑崙山,但修人道,還需在青海南山。”

曲溝新城,李絢選的就是曲溝新城。

相比而言,伏俟城太偏遠,興海城又太靠近前線,只有曲溝是各地商旅的必行之地,那裡才是最為繁華的地方。

“尊王爺之命。”鄧紫陽認真的行了一個道禮。

他前往青藏,本並不是為了尋找崑崙山神話。

畢竟從上古至今,不知道多少人前赴崑崙山,最終沒有絲毫音訊。

所以他這一趟,抽空去崑崙山玩一玩可以,但主事,還是要在青海建立道觀,傳播道統。

李絢走出領鄧紫陽的房間,一時間不由得有些心累。

這二位,一個盯上了法顯的古道,一個盯上崑崙山。

真的有意思。

……

夕陽西下,李絢早已經沿著渭水消失在西北的天地當中。

劉禕之和範履冰這個時候,卻緩緩的騎馬進入了長安城中。

大街之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人群,但是在無形之中,卻有一股人流,將劉禕之和範履冰和其他的百姓分割開來。

看著這無比繁華的長安城,劉禕之忍不住輕聲嘆道:“南昌王總算走了,不知道為何,每一次他回長安,長安總是少不了要有風波。”

“要是沒有這些風波,陛下也不會讓他回來。”範履冰輕輕的點了一句,隨後低聲說道:“我們這位南昌王,雖然對官場之事並不精通,但對人心把握卻很重。”

“不管如何,事情總算了結,雖然不如預期,但情況已經極好了。”劉禕之的神色一片平靜。

這一次所有事情,背後操作的人正是他。

因為在天陰教事件上的一個小小疏忽,劉禕之被李絢抓住了把柄,之後被武后狠狠一頓斥責,之後很是疏遠了一陣子。

好在現在明崇儼去了敦煌,導致他們人手有了空缺,劉禕之這才再度被武后啟用。

“尚書左丞的態度的確有所改變,但左司郎中的位置,陛下給了吏部考功員外郎竇思泰。”範履冰跟著說了一句,劉禕之的呼吸頓時就沉重了下來。

左司郎中雖然看似只有從五品上,但是光看他能監察戶部,吏部和禮部的一應郎中,就足夠證明他的重要性了。

如果細論起來,這個位置的重要,絕對不輸於任何一個六部侍郎。

這本應該是他們這些北門學士該拿到的東西,就是因為他們的失誤,最後這個位置落到了吏部考功員外郎竇思泰的手上。

劉禕之嘴角勉強的笑笑,最後說道:“無妨,竇郎中,也是我們自己人。”

範履冰平靜的反問:“他真的是我們自己人嗎?”

竇思泰是李旦的妻兄,名義上講,他們這些北門學士,大多聚攏在李旦的麾下,是李旦最得力的幕僚。

和李旦的岳父一家,天生是共同的利益群體。

但問題在於,所有的北門學士,全部都是寒門子弟,可偏偏竇氏,是當中最頂級的豪門氏族。

如果他們這些北門學士真的將李旦推上了方位,那麼竇氏……竇氏將來就會徹底站在他們的對立面上。

這是毫無疑問的。

“另外,還有一件事,洛州長史崔知悌前日登門拜訪南昌王,”範履冰最後一句話,徹底將劉禕之的注意力轉過去了。

“洛州長史崔知悌,尚書左丞崔知溫兄長。”劉禕之呼吸徹底的沉重起來,

“如今的洛州牧,是英王殿下。”範履冰跟著又補了一刀,劉禕之拳頭瞬間緊握。

大唐,州為刺史,統管軍政為都督,王族親任刺史稱牧。

李顯任洛州刺史,便是洛州牧。

當然,李顯這個洛州牧並不到任,但這並不意味著李顯不能透過洛州州衙來招收人才。

這中間,洛州長史的位置非常重要。

在李顯不到任的情況下,洛州長史就是實際上的洛州刺史。

如今崔知悌突然拜訪李絢,而李絢又一直和英王親近。

這意味著洛州長史開始親近英王李顯,等於李顯開始實際的接管洛州牧的權利。

不只如此,洛州長史崔知悌是尚書左丞崔知溫的兄長,崔知悌靠近李顯,誰知道尚書左丞崔知溫是不是也在靠近李顯,那麼整個清河崔氏呢?

相王這邊剛剛拉攏了隴西竇氏,那邊英王就拉攏了清河崔氏。

相王剛剛有所成型的勢力,立刻就被英王給徹底的平衡掉了。

劉禕之臉色微微有些尷尬的說道:“起碼,崔氏在遠離太子,不是嗎?”

範履冰也沉沉的鬆了口氣,這是如今最好的訊息。

不僅竇氏崔氏在遠離太子,其他的各大氏族,同樣在遠離太子。

“但是,太子妃年底就要生產了,萬一是位皇孫,皇長孫,我們又當如何?”範履冰忍不住的搖搖頭。

一旦皇長孫出世,那麼他們這些人,剛剛冒出頭來的力量,立刻就會被打壓下去。

一切就又回到了之前,什麼事情都沒有出的狀態,想想就令人沮喪。

“陛下啊,這手段真的是令人叫絕。”劉禕之忍不住嘆息一聲,說到底,他們全部都在皇帝的掌控當中。

“另外還有一件事情提醒你注意。”範履冰轉身看向劉禕之,面色嚴肅的說道:“御史臺訊息,狄仁傑還在暗中查察昭陵起火的案子。”

劉禕之嘴角微微抽搐,但隨即就說道:“查就查吧,反正那件事情不是我做的。”

範履冰微微點頭,然後淡漠的說道:“只要你確定那兩個人真的徹底的消失無蹤了,那麼自然便不用擔心。”

劉禕之輕輕低頭,說道:“可惜,天后不讓動狄仁傑。”

“陛下也不讓。”範履冰冷眼盯著劉禕之。

……

夜幕之下,一匹戰馬快速的從西北而來,很快就跑了長安城下。

過朱雀大街,直入皇宮,最後軍報擺放在了皇帝和武后的面前:臣兵部尚書裴行儉奏,西突厥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