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禮禮自認為說得很透徹了。

小倌們卻不這麼想。

他們滿眼都是如柏的那一身從官衣裳,滿心都是重蹈覆轍後的富貴榮華。

舒欒眼神幽幽地黯了:“奴除了伺候人,其他什麼也不會啊。”

小倌們紛紛點頭。

“奴反正是認命了,只要能多伺候些女貴人就好。”

“對對對,就算是藥渣,也要做女貴人的藥渣。”

“她們也規矩,不過是逗逗樂子,連手都不怎麼碰。”不像那些油膩的男客,動不動就扯腰帶。

小倌們身形雖高,志向不高。

誰都可以選擇做個附庸,尤其是他們這樣出身賤籍的人,生如浮萍,命如草芥,不應該被唾棄。

崔禮禮走到小倌中間,像是崇山峻嶺中的一塊窪地。

“你們長得好,是老天爺賞飯吃。可是女貴人上九春樓圖什麼?跟你們吟詩作對嗎?還是聽你們說幾句奉承話?”

吟詩作對自有書院的先生。聽奉承話就更不用他們了。

她拉起幾個小倌的胳膊,挨個捏了捏,有些失望地搖頭。

人果然是貪心的。

初見他們時,覺得這也好,那也好。彷彿老鼠掉進蜜糖罐子裡。現在再看,覺得他們這也欠缺,那也不足。

“知道女貴人喜歡什麼樣的嗎?”

小倌們面面相覷。

“孔武有力,面若冠玉,飽讀詩書,進退有節。”崔禮禮說出了心中的十六字箴言。

再纖纖玉指一抬,小倌們順著她指的方向一看。

是拾葉。

在眾人的注視下,拾葉眼神閃了閃,姑娘是在說她喜歡自己這樣的嗎?

他的手覆在腰間的那隻小狗上,只覺得心跳的聲音都變成了三個字:“從了吧,從了吧。”

姑娘會不會只是打個比方?

他會識字寫字,作為護衛和線人足夠了。可飽讀詩書,這四個字實在是夠不上的。

在他看來,這世間能符合這十六個字的,也只有韋大人了。

正想著,只見崔禮禮手指頭抬了抬:“拾葉,別發呆,你去扛幾袋子米,帶他們去後院練練,教幾個動作。”

“東家這是何意?”吳掌櫃甚是不解。

“他們年紀見長,心思自然多起來。要想有出路,除了琴棋書畫這樣的風雅之技,還要有體力。讓他們每日抽空練練。這胳膊、腿、還有腰都要練。”

胳膊,腿,和腰......

吳掌櫃一下子就懂了。只是他沒想到這小丫頭一般的女東家也懂這個。

富貴人家的女兒果然是懂事早啊。

“吳掌櫃也要物色一些新倌人才是。這人就像菜,今天吃蜀菜,明日吃揚州菜,後日吃京菜,九春樓來來回回這幾個人,我都看膩了,更何況貴人們。”崔禮禮把陸錚的話送給了吳掌櫃。

吳掌櫃也覺得這些日子,流水不如從前了。好幾年都沒有招過新人,還走了雲衣和如柏,的確該進一些新鮮的面孔了。

安排妥當九春樓的內務,崔禮禮踏上階梯,想要回到自己的廂房之中,不料一個不留神,踩著自己的裙裾,絆了一跤,雙手撲在樓梯上。

“姑娘——”春華跟在身後沒來得及扶,急切地上前來檢視,只見她雪白細嫩的手腕被木刺刮出幾個傷口來。

吳掌櫃連忙取來幾瓶子傷藥。

春華仔細上了藥,又吹了吹:“姑娘可疼?”

崔禮禮卻盯著那幾瓶子傷藥覺得眼熟,想著想著,從身上取出昨夜拾葉從宣溝巷帶回來的瓷瓶。

一模一樣。

瓶子是極普通的青瓷,沒有花紋。

“吳掌櫃你這傷藥從何而來?”

吳掌櫃抓抓耳朵,一下子還說不清楚,這種傷藥太常見了,隨手買一瓶誰會記得從何處買的呢?

他想了想,忽然記起:“記不清了,但若說順手買,我總在前面的太醫局熟藥所隨手拿一瓶。”

太醫局?

崔禮禮顧不得自己手腕的傷,帶著春華就朝熟藥所去。

熟藥所並不遠,幾百米的路程。畢竟是太醫局開的,門臉不小,人來人往。

崔禮禮提著裙子,進去尋了一個藥房夥計。展示了傷口說要買傷藥。

藥房夥計忙不過來,指了一下旁邊的櫃子:“十文錢,自己去那邊找。”

櫃子上放著各種各樣的藥瓶子。都是常見的跌打損傷的小藥,瓶子也各不相同。

其中傷藥果然是青瓷瓶。崔禮禮取了藥,又示意春華多掏些銀子給夥計。

“請問,可有去痕霜?我家姑娘擔心留下疤痕。要好的那種。”

夥計一看銀子,抬了頭,堆著笑指向屏風後的單間,道:“有的,姑娘請隨我來。”

果然還是錢好使啊。

春華攙扶著崔禮禮拐到屏風後面。夥計端出一盤子大小各異的藥瓶,殷勤地介紹起來。

崔禮禮一個一個地摸著藥瓶,似乎是不能決定哪個藥。

“小人看姑娘也是金貴之人,不如試試這個最好的太白七星霜。用白芷、白朮、白豆蔻、白菊、白珍珠、白燕兒窩和白雪雪水調配而成。”夥計說著取出一個貝母鑲嵌的圓盒。

崔禮禮取了一點試了試,味道不錯,很滿意,衝春華點點頭,又皺著眉頭道:

“這瓶子太大,出門不方便揣著,可有這樣的小瓶子?”她指了指方才十文錢買的傷藥瓶子。

夥計自然說道:“有的有的。”

春華掏了銀子,

“這圓盒子我就不要了。你幫我裝進小瓶子裡吧。”

貝母盒子不要,要瓷瓶子,夥計覺得遇到個傻大姐。樂呵呵地將太白七星霜一點一點分裝進青瓷瓶中。

崔禮禮捧著小臉,天真地笑著:“我看你們這瓶子倒小巧精緻,別處還不曾見過,是你們自己特製的藥瓶嗎?”

“是,我們可是太醫局,藥瓶都是瓷器局特製的,別處可買不著。”

“那也未必,”春華圓溜溜的眼睛一揚,挑起刺來,“這瓶子藥用完了,瓶子不就留下來了嗎。說不定別人灌點藥,裝裡面,也能賣錢呢。再說,瓷器局就只給你們一家做這個瓷器嗎?”

夥計自然不服:“那是當然!誰都知道熟藥所就此一家,封蠟上有我們的章,只要不是在我們熟藥所買的,就都是假的。”

原來如此。

崔禮禮站起身,笑眯眯地謝過夥計,揣著幾個藥瓶離開了太醫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