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890年,登州境內某山村。

初春時節,二更時分,突然變天,狂風驟起,烏雲密佈。

長生原本是躺在老黃旁邊的,聽到呼嘯刺耳的風聲,急忙撐臂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到門口,拉開破屋的柴扉仰頭看天。

眼見風雲變色,山雨欲來,長生只得轉身回屋,取下了掛在牆上的蓑衣和斗笠準備出門,但回頭看到臥在草堆上的老黃,他又猶豫了。

老黃不是人,是一頭黃牛,他並不知道老黃究竟多大,他只知道在他被撿回來的時候老黃正好下牛犢,王大爺是用老黃的奶把他救活的,他今年十四,老黃也長出了滿口的牙珠,它已經很老了,最近一段時間老黃的情況很不好,長時間趴伏不動,已經七八天水草未進了。

長生不放心將老黃獨自留在家裡,但他又不能不走,因為很快就要打雷了,而打雷的時候他是不能留在村子裡的。

就在長生躊躇猶豫之時,屋外傳來了婦人的叫罵之聲,“小瘸子,還磨蹭什麼,沒見變天了麼,趕緊滾。”

“長生哥,又要打雷了,你快出去躲躲吧。”稚嫩的女聲。

“哥什麼哥,跟你說了多少遍了,離那個掃把星遠一點兒,”婦人高聲斥責,“找不著爹媽的野種,缺德造孽的玩意兒,王麻子當初就不該撿他回來,自己被剋死了不說,還連累咱們也跟著遭殃……”

聽到屋外的叫罵,長生只得走出屋子,反手帶上了房門,也不看那對母女,夾著蓑衣斗笠,低著頭往東走去。

他和老黃的屋子在村子的最東頭,往東就是山野樹林,他自前面走,那婦人自後面哭天喊地,“老天爺呀,都說冤有頭債有主,您要劈就劈準點兒吧,可不要再連累俺們啦……”

對於婦人的咒罵,長生並未還口,不是膽小怕事,而是心存愧疚,因為那婦人並沒有冤枉他,他的到來的確給這個名叫王家夼的村子帶來了災難,自從車把式王麻子把他撿回來,村子的安寧平靜就被打破了,他自村子生活了十四年,在這十四年中村子多次遭受雷擊,前前後後足有七八次之多,而且每次雷擊的位置都在他家附近,倒黴的不止他和王麻子,周圍的鄰居也屢遭殃及,倒是不曾死傷人命,但房屋院牆卻多有損傷,雞鴨鵝犬也被震死了不少。

就在長生低頭行走之際,身後突然傳來了女孩兒的尖叫聲,“啊!”

聽到女孩兒的尖叫,長生急忙扭頭回望,只見婦人旁邊那個六七歲的女孩兒正一臉驚恐的指著屋後。

那婦人也被女孩兒突如其來的尖叫嚇了一跳,不無埋怨的訓斥道,“死丫頭,鬼叫什麼?!”

“眼睛,”女孩兒驚怯心慌,“兩個通紅的大眼睛,就在長生哥的屋子後面。”

聽得女孩兒言語,婦人和長生同時將視線移到了屋後,天色雖暗卻也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但二人定睛看過卻什麼都沒有發現。

“再敢撒謊,撕了你的嘴,”婦人雖然沒有看到什麼,卻也有些心慌,拖著女孩兒往西走去,“走,快回屋。”

女孩兒被婦人拖的步履蹌踉,“娘,我沒撒謊,我真的看到兩個大大的紅眼睛,好像躥到東面樹林去了。”

婦人也不接話,拖著女孩兒走進了西面的院子。

待婦人關上院門,長生方才收回視線,披上蓑衣走進了樹林。

換做旁人,半夜離家定會害怕,但長生不怕,他已經習慣了,雖然不是每次打雷都有雷擊出現,但為了以防萬一,這些年每逢颳風下雨他都會躲出去。

俗話說久病成醫,經歷的次數多了,長生已經學會了看天,尋常下雨打雷時烏雲往往離地面比較高,而造成雷擊的烏雲卻要低上許多,彷如就在頭頂上一般。

察覺到今夜的情況屬於後者,長生便加快了行走的速度,他的左腿在七歲時曾被雷擊崩飛的磚石砸斷過,山村缺醫少藥,未能得到及時救治,結果癒合的不好,行走之時有些瘸,走的越快,瘸的越明顯。

進入樹林,最先看到的是一片墳塋,這是村裡的墳地,但他的目的地不是墳地,而是墳地東北方向三里外的一處山洞。

山洞位於山腰處,長生剛剛爬進山洞,大雨便傾盆而下,與大雨同時到來的還有刺眼的閃電和轟隆的雷聲。

山洞不大,深不過五尺,勉強可以避雨,長生倚靠在石壁上,看著外面的大雨滿心憂慮。

他憂慮的不是自己,而是家裡的老黃,種種跡象表明老黃已是風燭殘年,怕是沒有多少時日了,想延長老黃的壽命怕是不能了,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設法給老黃弄點兒精細的吃食。

但是去年大旱,收成不好,眼下又是初春時節,青黃不接,村裡三十多戶人家都只能靠著穀糠野菜充飢,連人都快餓死了,又能去哪裡給老黃弄來精細的吃食。

思慮良久,終於想起家裡還有幾斤豆子,但那幾斤豆子原本是留來春耕做種的,若是吃了,春耕時便沒了種子。

正思慮愁惱,外面突然傳來一聲驚天霹靂,雷擊就發生在他藏身山洞的正上方,猛烈的雷擊令得周圍地動山搖,也令山洞裡的長生心驚肉跳。

不等他回過神來,又是一聲轟隆巨響,緊接著又是一聲,一聲接著一聲,此起彼伏,劇烈的震動令得山洞裡碎石掉落,塵土飛揚。

雖然類似的情況長生之前也曾經歷過,但似今晚這麼猛烈的雷擊他還是頭一次遇到,就在他擔心山洞會被震塌,想要鑽出山洞躲閃之時,一聲震天巨響再次傳來,猛烈的震動和衝擊直接將其震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長生悠悠醒轉,醒來之後只感覺頭疼欲裂,捂著頭翻身坐起,扭頭向洞外看去,只見外面仍是黑夜,但風已經停了,雨也停了,雨後的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土腥之氣。

片刻的喘息之後,長生回過神來,撐臂起身。

就在此時,突然發現地面上有一片圓形事物,伸手撿起走出洞口定睛細看,只見此物約有巴掌大小,為不規則的圓形,夜晚視物不清,貌似呈青黑色,入手冰涼,質地堅硬卻並不沉重。

這處山洞他此前曾經來過無數次,從未見過這件事物,想必是之前有人來過,遺落在此。

由於急著回去照顧老黃,長生便沒有繼續自山洞滯留,臨行之前隨手將那甲片塞進了洞口右側的石縫。

回到住處已是五更時分,令長生沒想到的是老黃竟然一掃之前數日的萎靡,見他推門而入,竟然站起身過來迎他。

眼見老黃有了些許精神,長生大喜過望,急忙跳上土炕,自吊在樑上的籮筐裡找出了那包豆種,又自井裡打了清水,自院子裡的石磨上研磨豆漿。

長生研磨豆漿的時候,老黃也自屋裡走了出來,這些年它一直和長生住在一起,確切的說是長生一直跟它住在一起,因為這處屋子本就是一處牛棚。

老黃出來之後徑直走向了院子的東牆,聞嗅掛在牆上的犁頭,聞嗅過後又用頭去碰。

豆子並不多,半柱香不過便研磨殆盡,只得了半桶豆漿,生豆漿是不能用來飲牛的,必須煮熟,不然牛喝了會脹氣。

在長生點火熬煮之時,院子裡傳來了犁頭掉落的聲音。

聽得聲響,長生探頭外望,只見是老黃將犁頭自牆上碰了下來。

“還沒出正月呢,不到犁地的時候,你搗鼓它做什麼,快回來。”長生出言召喚。

聽得長生召喚,老黃轉過頭來,衝其發出了輕聲低哞。

見老黃不進屋,長生也沒有再召喚它,清晨的空氣很是清新,老黃自屋裡躺了數日,透透氣也好。

不多時,鍋裡泛起了熱氣,想必是聞到了豆漿的香氣,隔壁那個小女孩兒跑了過來,站在門口向裡張望。

女孩兒名叫二妞兒,不過六七歲,是他的鄰居,也是村裡為數不多跟他友好親近的人,見到二妞兒,長生招手將其喊了進來,盛了一碗豆漿與她喝。

“長生哥,你昨晚看到那個紅眼妖怪沒有?”二妞捧著陶碗。

“哪來的妖怪呀。”長生笑道。

“我真的看見了,兩隻眼睛通紅通紅的。”二妞表情緊張,心有餘悸。

長生一笑置之,待她喝完,又給她盛了一碗。

“好香啊,長生哥,今天是什麼日子,你怎麼捨得煮豆漿?”二妞仰頭問道。

不等長生回答,西院便傳來了婦人的叫罵之聲,二妞聽到母親的聲音,急忙將碗裡的豆漿喝了,放下陶碗急匆匆的去了。

待二妞離開,長生拎來木桶,將鍋裡的豆漿舀了進去,拎到了老黃面前。

老黃此時仍然站在東牆下,一直在用頭碰觸掉在地上的犁頭,長生拎了豆漿過來,它聞也不聞。

起初長生還以為是豆漿太熱,但是等了許久,豆漿都涼透了,老黃還是不喝,只是急切的用頭碰觸犁頭,迫切的想要套轅下地。

長生和老黃生活了多年,朝夕相處,熟悉它的脾性,老黃此時的表現很不正常,雖然它每年都會下地耕田,也會主動套轅,但那都是在春耕的三月,而眼下還沒出正月,也不到犁地的時候。

一人一牛自卯時一直僵持到辰時,最終還是長生妥協了,無奈的為老黃披上了犁地用的套索。

老黃披上套索便緩緩的走出了家門,長生別上鐮刀,扛著犁頭,拎著半桶豆漿跟隨在後。

老黃的異常表現令他憂心非常,如果老黃的情況真的好轉了,不可能不吃東西,老黃目前的表現只有一種合理的解釋,那就是傳說中的迴光返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