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沒有,”長生連連擺手,“我就是感覺我三師兄人很好,你也很好,年紀也差……”

不等長生說完,倪晨伊就打斷了他的話,“真沒有?”

“真沒有,”長生搖頭說道,“我連掉腦袋的事情都不騙你,這種事情更不會騙你了。”

聽長生這般說,倪晨伊略微消氣,再見長生略顯稚嫩的臉上滿是惶恐,心頭一軟,伸手幫其擦去了粘在嘴角的米粒,“以後不準胡說,我對你三師兄只是心存敬重,沒有別的什麼想法。”

“好。”長生點頭。

“好了,別吃了,我帶你去宴賓樓長長見識。”倪晨伊站了起來。

“我已經吃飽了,”長生端起粥碗將裡面剩下的麥粥喝掉,“要不等住持師伯他們來了,咱們再去吧。”

倪晨伊顰眉猶豫,沒有立刻接話。

“這樣吧,你先帶我四處轉轉,行嗎?”長生商議。

倪晨伊點頭同意,見她要拿錢袋,長生急忙摸出銅錢搶先付賬。

倪晨伊也好長時間沒回長安了,不過她是在長安長大的,這幾年長安也沒什麼太大的變化,倪晨伊走在前面,指點介紹,那些光著膀子自門口馬車上搬卸米糧的壯漢都是酒坊的夥計,裡面的院子就是釀酒的酒坊。

那處傳來砰砰響聲的地方是榨油的油坊,砰砰的聲響是晃錘擊打油餅的聲響,眼下能夠榨油的只有芝麻和豆子,芝麻油是上好的油,很是昂貴,只有官宦人家才能吃得起。而豆油也不便宜,家境富足才吃得起,大部分的居民和城外的農人只能吃動物的油脂。

還有那處掛著不同顏色布匹晾曬的院子是染布的染坊,染過的布匹比尋常的灰白布匹要貴上不少。

那些位於府邸後院的木樓多為大家閨秀的繡樓,大戶人家的女兒平日裡不經常出門,可以自繡樓上俯望周圍的景物和過往的路人。

那處有香氣散出的精舍是售賣胭脂水粉的地方,胭脂水粉很是昂貴,是饋贈女子的上好禮物。除了胭脂水粉,那裡還有香料售賣,沉檀龍麝四大名香都不產自中土,沉香產自南方的安南地界,檀香則以天竺出產的質量最好,龍涎香是西域客商帶來的,而麝香則產自東北的安東都護府。

還有那些懸掛門匾的豪門大院兒,上面寫著某某官職的就是在任的朝廷命官,門匾上寫著趙府,錢府,孫府等諸如此類的就是卸任的官員或大賈富商。

倪晨伊陪著長生自西城走到東城,到得東城,倪晨伊說的什麼長生就沒有用心聽了,因為他發現此處離當日陳立秋暫存趙小姐屍身的廢屋不是很遠,他知道陳立秋已經回到了申州,但他不確定陳立秋當日有沒有順利帶走趙小姐的屍身。

發現長生走神,倪晨伊隨口詢問緣由,長生也沒有隱瞞,簡略說了。

聽完長生的講說,倪晨伊眉頭微皺,沉吟片刻出言說道,“過去看看吧,不然你心裡總是惦記著。”

“萬一有官差埋伏在附近怎麼辦?”長生有顧慮。

“應該不會,”倪晨伊說道,“你三師兄想要帶走那女子的屍體只能悄然行事,一旦驚動了官兵,他勢必不能帶著屍體全身而退,他順利的逃出了長安,說明沒人知道他逃離之後又回來過。”

長生想了想,感覺倪晨伊說的有道理,但後面還有幾個護院在遠遠的跟著。

見長生回頭,倪晨伊心領神會,命幾人先行回府。

幾人受命保護倪晨伊,焉敢撇下倪晨伊先行回返,倪晨伊無奈,只得命他們先回寶清客棧等候。

回府他們不敢,但先去寶清客棧等著他們還是敢的,畢竟府上的人不知道他們曾經離開過倪晨伊。

打發走了護院隨從,長生帶著倪晨伊小心翼翼的找到了那處破屋,但他沒進去,只在屋後緩慢走過,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如果屍體還在,勢必會有腐壞氣味。

他本不想進去,但最終還是進去了,因為他真的聞到了異味,由於已是秋冬時節,氣溫較低,氣味並不是非常濃烈。

二人是一起進去的,待得看到房中的景象,長生暗暗鬆了口氣,趙姑娘的屍身已經被帶走了,當日陳立秋用來捆負屍身的繩子也不見了,留在房中的是七顆已經發黑腐壞的頭顱。

倪晨伊何曾見過這等景象,捂著口鼻轉身跑了出去,長生隨後跟出,順手帶上了房門。

倪晨伊並未嬌氣嘔吐,不過臉色很是難看,倚著牆壁大口喘氣。

四顧無人,二人快步離開。

到得安全所在,倪晨伊低聲說道,“說了你可不要誤會,我真的很敬佩你的這位三師兄,如果有機會遇到,我一定敬他一杯。”

“好。”長生點頭。

“你先前說過你們師兄弟共有五人,另外三人都是什麼樣的人?”倪晨伊問道。

“大師兄是個直性子,二師兄很是沉穩,老四是個女的。”長生隨口說道。

“女的?”倪晨伊皺眉追問,“長什麼樣子?”

“挺好看的,”長生實話實說,“不過她的話不多,我跟她沒說過幾句話。”

倪晨伊半信半疑,歪頭看著長生,直待長生不耐煩的瞅了她一眼,這才釋了懷疑,放下心來。

二人說話之間回到了主路上,眼見不遠處有一座雄偉闊氣的七層高樓,長生突然想到傳說中的太平客棧也有七層,走到近前一看,竟然真是太平客棧。

“你對這家客棧瞭解多少?”長生低聲問道。

“不少。”倪晨伊笑道。

長生不解,轉頭看她。

倪晨伊笑而不語。

“不會是你家開的吧?”長生驚愕。

倪晨伊點了點頭,“不過外人都不知道,連這裡的幾個掌櫃也不知道。”

“我聽說這裡的大掌櫃是個神秘女子。”長生說道。

倪晨伊小聲說道,“那是我七娘。”

“你爹有幾房妻妾?”長生好奇。

“三妻四妾,不過孩子只有我一個,”倪晨伊說道,“我聽我爹說之所以能有我,還是請了老天師祈福做醮我娘才有了身孕。”

“怪不得你爹要把你送到龍虎山當道士。”長生恍然大悟。

倪晨伊搖頭說道,“也不全是因為這個,前幾年朝中局勢不明,我爹把我送到龍虎山也是為了躲災避禍。”

長生點了點頭。

倪晨伊手指東南,“此處離我家不是很遠,要不過去見見我爹吧。”

“不不不,”長生連連搖頭,“走走走,回去,回去。”

長生不去,倪晨伊也不強逼,跟著他往西走去,“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怎麼想的,如果你有什麼顧慮,那大可不必,以後你去哪裡,我就跟去哪裡,有了孩子也隨你姓氏……”

倪晨伊說的直白大膽,搞了長生個面紅耳赤,急忙擺手說道,“別說這些,我連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

“不行,我必須把話跟你說清楚,”倪晨伊說道,“你不要聽信市井之徒的妄猜詆譭,說什麼贅婿境遇悽慘,飽受歧視排擠,這種事情只會發生在蠅營狗苟的市井之中,絕不會出現在詩書教化的廟堂之上。”

“我知道,”長生點頭說道,“德者本也,財者末也,欲求財,先修德。你們倪家能富甲天下,必是有德之人,正所謂德不配位,必有災殃,如果你們是無德之人,也擔不起這富甲天下的富貴了。”

長生的這番話說到了倪晨伊的心裡,“他日見了我爹,類似的言語多說幾句,倒不是阿諛討好,而是誰都喜歡聽那舒心的好話。”

長生瞅了倪晨伊一眼,無奈嘆氣。

“有些話你可能不愛聽,”倪晨伊說道,“古人云倉廩足而知禮節,廟堂之上可能不全是好人,但市井之中壞人更多。”

長生苦笑搖頭,“我不知道廟堂之上是什麼樣子,但我感覺他們應該不會想打死我,吃我的牛。”

倪晨伊並不掩飾自己的歡喜,“你雖然出身貧苦卻並不仇富,雖然年紀小卻清醒公允,我越來越喜歡你了。”

“你別誇我了,”長生好生無奈,“我越來越怕你了。”

“你怕我什麼?”倪晨伊笑問。

“你真的別逼我了,我現在都沒心思好好練武了。”長生愁惱搖頭。

“好吧,”倪晨伊點頭說道,“我好像有些操之過急了,以後不管什麼事情都跟你商議,徵求你的意見,絕不擅做主張。”

長生不知如何接話,只能點了點頭。

二人一路向西,走了將近半個時辰終於回到了寶清客棧。

倪晨伊的那些隨從一直在大堂等候,見二人回返,急忙迎了出來,先前背那少年回來的武師上前說道,“小姐,那受傷的少年醒來之後執意離開,我留他不住,送他黃金他也不收,我只能跟著他去了他的住處,他住在北面的馬王廟,跟一個老瘋子在一起。”

見倪晨伊皺眉,那武師急忙又道,“我問過他的姓名,他叫楊開,來自雍州。”

武師說完,倪晨伊轉頭看向長生,“要不咱去看看他吧。”

長生正有此意,便點頭同意。

二人離開客棧往北去,途經藥鋪時長生進去抓了兩副藥,這兩副藥花了他不少錢,只因除了療傷藥物,其中還有大補氣血的人參和鹿茸,那名為楊開的少年食不果腹,氣血兩虧。

馬王廟位於西城的西北角,是座很小的廟宇,荒廢多年,破舊不堪,小廟沒有左右耳房,只有三間正屋,東側已經坍塌,只有西側兩間還能遮風擋雨。

二人來到的時候一個披頭散髮的古稀老者正在廟宇東側的殘磚瓦礫裡翻找著什麼,那個名為楊開的年輕人左手端著一碗麥粥,右手拿著湯匙,正在勸那老者吃飯。

“無量天尊,楊大哥,有禮了。”長生駐足稽首。

實則在長生開口之前,楊開已經看到了他們二人,待長生稽首見禮,楊開點頭回禮,“您就是三生道長?”

“是我。”長生微笑點頭,楊開能喊出他的道號他並不意外,因為倪晨伊先前曾經叮囑過隨從,待楊開甦醒之後告訴楊開是他出手救助。

“多謝道…...”楊開話沒說完就被那老者給打斷了,自瓦礫裡鑽出了個小耗子,那老者興奮叫嚷,追著去抓,碰到了楊開,楊開手裡的粥碗險些脫手。

“楊大哥,我粗通醫術,知道你身上有傷,特意送些藥草給你。”長生說道。

“多謝道長,無功不受祿,您的好意我心領了,藥我不能要。”楊開搖頭說道。

“楊大哥多心了,”長生搖頭說道,“我並無所求,你身上有傷,大意不得,就不要推辭了。”

楊開緩緩搖頭,轉而端著粥碗跟上了那個披頭散髮的老者,“師父,小心被它咬到。”

“令師這是怎麼了?”倪晨伊出言問道。

楊開長長嘆氣,沒有回答。

楊開沒有回答,長生卻看出了些許端倪,“四肢微顫,目赤面黃,彎腰蜷背,步履搖晃,這不是尋常的失心瘋,此乃中毒所致。”

聽得長生言語,楊開震驚非常,急切轉頭,“道長,您懂醫術?”

“粗通。”長生點頭。

“您能不能…...”楊開欲言又止。

“你彆著急,我先給令師號號脈。”長生說道。

楊開連聲道謝,放下粥碗,連哄帶抱的將那古稀老者帶到了長生面前。

由於那瘋癲老者正在掙扎,長生便不得從容號脈,無奈之下只能探手觸其脖頸。

短暫的貼附之後,長生震驚縮手。

倪晨伊發現長生神色異常,急忙問道,“怎麼了?”

長生沒有回答倪晨伊的問題,而是轉頭看向楊開,“令師乃太玄修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