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街上的腳步聲,長生等人轉頭回望,只見一隊官兵已經來到酒肆門口,隨即有人高聲喝唱,“瀋州刺史王大人到!”

見到有官兵到來,大頭等人並不感覺意外,因為長生是大唐親王,眾人途經瀋州並未刻意隱藏行蹤,而且先前在池田等倭寇落腳的客棧裡眾人還曾經與城中的捕頭打過交道,瀋州刺史得知眾人去而復返,前來拜見也合乎人情世故。

“操,這傢伙到底是懂規矩還是不懂規矩?”大頭低聲罵道,他之所以心生不滿是因為下屬高聲喝唱,表明上司的身份,通常用作上級官員巡察下訪,明知酒肆裡是大唐親王一行人,地方官員高聲喝唱就顯得不夠謙遜了。

長生原本已經想要起身出迎了,也正是因為聽到了皂吏的喝唱心中多有不滿,便不曾起身離座。

不多時,一個身穿緋色官服的中年男子緩步進門,此時店內除了長生這桌兒,還有另外幾桌客人,眼見州官來到,紛紛嚇的起身離座,伏地跪倒。

先前皂吏自街上大呼小叫已經引起了大頭等人的不滿,而今再見這州官兒進門時竟然踱著官步,心中越發不悅,故此那州官進門之後眾人只是抬頭看他,並不起身說話。

大唐官員的品階很容易區分,只看官服的顏色就能分出個大概,三品以上著紫,四品緋色,五品淺緋色,六品綠色,七品淺綠,八品青,九品淺青,這個中年男子身穿緋色官服,自然就是四品官員,而瀋州屬於下州,下州刺史就是四品官,故此此人就是瀋州刺史無疑。

眾人直視瀋州刺史的同時,瀋州刺史也打量著長生等人,到得這時長生已經猜到此人不是前來拜見的,因為此人的眼神之中多有憎惡厭棄,不見絲毫善意。

短暫的對視過後,瀋州刺史率先開口“本官王大超,主政瀋州,官拜刺史,爾等來路不明,形跡可疑,速速表明身份?”

此言一出,大頭四人同時拍案而起,別說來路不明和形跡可疑了,就算‘爾等’也是一個帶有強烈貶義的稱謂,眾人乃朝廷命官,用爾等稱呼眾人不但失禮,而且違制。

“你剛才喊我們什麼?”大頭怒目瞪眼。

“爾等!”王大超挑眉回應。

聽得王大超言語,大頭等人同時怒髮衝冠,連一向沉穩的楊開亦是麵皮抽動,面露殺機。

“我看你是活……”

不等大頭說完,長生就擺手打斷了他的話,轉而自腰間取出隨身攜帶的親王金印示於王大超,“本王乃大唐英勇親王李長生,他們四位都是敕封大將軍,官居正三品。”

大頭等人不明白長生為何主動出示金印,正暗自疑惑,不曾想那王大超竟然上前單手拿過金印,衝著門外隨行的一眾瀋州官員高聲說道,“來人,驗查真偽。”

站在門外的隨行官員戰戰兢兢不敢上前,直待王大超瞪眼呵斥,方才有一老年官員抖如篩糠的一般走上前來,接過金印檢視了一番,“回大人,金印確是出自朝廷內府造辦處。”

“再查,據本官所知大唐現存國姓親王只有威王李偘和吉王李保二人,哪裡蹦出個李長生來,”王大超雖是衝老官說話,言語之中卻滿是詆譭挑釁,“仔細驗查,需謹慎提防來歷不明的雜毛野種冒充皇親國戚。”

王大超此言一出,大頭四人同時破口大罵,與此同時兵器出鞘。

長生是個孤兒,又是個道士,王大超說什麼雜毛兒野種,等同指著鼻子罵他,長生險些被氣炸了肺,但事有蹊蹺,他只能暫時壓制怒氣,抬手示意大頭等人不可輕舉妄動。

那個老年官員是王大超的下屬,王大超讓他再度查驗,他也只能仔細再看,最終還是確定無誤,“大人,金印是真的。”

聽得老官兒言語,王大超拿過其手中的金印隨手放到桌上,轉而看向大頭等人,“爾等也需出示官印。”

見此人如此無禮狂悖,大頭四人殺機盡起,大頭撇嘴冷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幹啥?”

王大超絲毫不懼,高聲呵斥,“休要廢話,立刻出示官印。”

長生早就知道這個王大超是來找麻煩的,但他卻想不通此人為何故意刁難己方眾人,心中疑惑,便衝大頭等人抬了抬手,示意眾人出示官印。

大頭等人隨長生主政御史臺,監察吏治,所到之處百官驚懼,突然蹦出這麼個不知所謂的玩意兒,無不憋了一肚子火兒,但長生既然讓眾人出示官印,他們也只能各自拿出了大將軍的金印。

王大超隨即又命屬下驗查真偽,直待驗查無誤方才退還金印,轉身就走,“打道回府。”

“回府?你他孃的還想回府?”大頭急施身法,將王大超攔了下來。

“大將軍為何阻攔本官?”王大超明知故問。

大頭被王大超氣笑了,“你還問我為啥,你幹了啥你不清楚?”

王大超不以為然,“本官主政瀋州,盤查形跡可疑之人乃本官職責所在,本官何錯之有?”

“見了王爺千歲,你都失禮不跪,這是死罪你知道嗎?”大頭高聲喝問。

“本朝禮法三章十九條,朝堂之外,上官未著官服者,下屬失禮無罪。”王大超理直氣壯。

大頭只熟悉刑律,並不熟知禮法,也不知道王大超所說是否屬實,他此時活剮了王大超的心都有,奈何一時之間竟抓不到對方的把柄。

眼見大頭遲疑,王大超自以為佔據了上風,抬手指著桌上的酒菜高聲說道,“眼下正值兵亂災荒,朝廷加徵冬糧,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體,英勇親王李長生竟然與四位大將軍大魚大肉,窮奢極欲,大唐有你們這樣的官員,真是百姓之福,萬民之幸啊。”

“老子吃頓飯你也來指手畫腳,你他孃的到底想幹啥?”大頭氣急罵道。

“本官不想做什麼,只想為百姓說句公道話。”王大超一臉的大義凜然。

大頭還想說話,餘一走過來攔住了他,轉而看向一旁的王大超,“真小人不可恨,可恨的是偽君子,你先前言行看似是為公直言,實則為私誹謗,光啟三年,你在遼州任職,御史劉雲釗參劾你貪腐枉法,草菅人命,時任吏部右侍郎的錢鍾林對你多加袒護,致使此事不了了之。文德元年,遼州司馬高通參劾你侵佔民田,強娶民女,此事雖被御史臺核查屬實並通報吏部對你降職,結果吏部卻不予理會,依然將你擢升為瀋州刺史,當年吏部核准此事的也是錢鍾林吧?”

聽得餘一言語,王大超瞬時面色大變,“血口噴人,一派胡言!”

餘一冷聲說道,“本將軍本自大理寺當差,後來王爺將我調到御史臺並負責整頓地方吏治,當時御史臺派往瀋州的御史孫福忠也是門下省發文調回長安的,當時門下省侍中亦是錢鍾林。”

餘一說到此處略做停頓,王大超沒想到餘一如此清楚他的底細,一時之間緊張惶恐,心慌意亂。

不等王大超回神接話,餘一繼續高聲說道,“為了維持軍需,朝廷的確加徵了冬糧,但不久之前王爺已經奏稟皇上,將河北道加徵的冬糧盡數歸還百姓,你不要在此妖言惑眾,顛倒黑白。此外,親王年俸摺合銅錢兩百萬,大將軍年俸五十萬,這桌飯菜不過三十錢,何來窮奢極欲一說?”

“你,你,你……”

“住口!”餘一陡然抬高了聲調兒,“不久之前錢鍾林公報私仇,試圖加害王爺自大漠帶回的西域老兵,別處州府尚存疑慮,唯獨瀋州不辨真假,不分黑白,嚴刑逼供,從重從快,你分明是錢鍾林的朋黨,今日之所以率眾發難,只是擔心錢鍾林倒臺之後你會受到牽連,故此當眾衝撞英勇親王,一為譁眾取寵,博取虛名。二為挑明矛盾,令朝廷有所顧忌,倘若他日追查你的貪贓枉法,便會被人詬病公報私仇。”

“胡說八道,證據何在?”王大超滿頭大汗,色厲內荏。

“你的卷宗就封存在御史臺,”餘一冷聲說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不要小看朝廷,所有官員做過什麼朝廷都一清二楚,只是一時之間不曾追究而已,似你這般自作聰明,只能自取其辱,殃及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