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陽山 第十九章 晴雨閣

辰時，花如雪將小花妖採集的一部分花瓣收回夕風亭，踩著最後一息進入晴雨閣。

穿過結界，周圍的事物彷彿變大了許多倍，這裡的湖泊比夕風亭所在的碧湖還要大，花園也比小花妖在的園子大上許多倍，除了繁花，還種著些果蔬，有兔子心心念唸的青菜。

本該帶著她來此的貓妖還未歸來，貓妖很聰明，她倒是不擔心貓妖的處境。只是眼前既無妖獸也無修士，面前又有兩座閣樓，她該去何處？

嗅著草地上留下的狐狸味，花如雪走向東面的閣樓，剛踏上臺階，裡頭便傳來一陣喧鬧聲。

“夫子！有妖遲到！”

“竟然有妖敢在今天遲到？是誰？”

“昨天的懲罰是剃頭！今天是打碎門口的石頭！他是不想參加考核了嗎？”

透過捲簾剛好能看清堂內的情形，臺上站著一位素白衣袍神情嚴肅的夫子，只見他放下手中的書簡，大呵一聲：“肅靜！”臺下坐立難安的妖獸們，一個個立即閉上了嘴，坐的端正，誰也不敢亂動。

花如雪走到門前站的筆直，任由妖獸們和夫子打量，一時間鴉雀無聲，她也不知是否該進去。

半響，一直打量著她的夫子輕咳一聲，壓低聲音道：“你就是花如雪？少主交待過，從今日起一個月之內，你要透過所有考核，入座吧！”

不等她踏過門檻，一隻禿了頂的白鶴展開翅膀，聲音嘶啞地叫道：“不公平！她今天遲到了！必須打碎門口的石頭才能進來，否則不能參與考核！”

緊接著妖獸們開始低頭接耳小聲議論，“她竟然敢在今天遲到！那塊石頭只有銀蛇他們幾個才能打碎！”

“夫子不是說了，她是少主的契約獸，意思意思得了，別較真。”

“她身上是暫時契約，你還不知道暫時契約嗎？那是給容易魔化的妖獸契約的！這樣就算她魔化，也無法噬主。”

“你看她身後的九條尾巴，我從來沒見過她這樣不人不妖的！她就是從百獸林裡出來的那隻！百獸林裡都是些窮兇極惡的惡妖，上個月傷了好些人，怎麼能把一隻惡妖放進來？”

“就是！夫子！白鶴說得對，來了晴雨閣就得遵守晴雨閣的規矩！她本來就是傷人的惡妖，現在有機會進晴雨閣改過自新，更要按規矩來！”

“必須打碎石頭，不然她沒有資格參加月底的考核！”

“說的對！”

臺下喧鬧聲四起，縱然夫子冷臉逐漸變黑，下方的聲音也沒能停下。

見狀，花如雪轉身看向立在門口的白色石頭，約有一丈高，上頭還刻著她不認得的字，想必就是這塊。

怪不得貓妖臨走時囑咐她千萬別遲到，她討厭那些妖獸此起彼伏的叫喊聲，尤其是一個個還說著人話，只要打碎那塊石頭他們應該就會閉嘴了吧！

早就想找個東西試一試她新學的一步拳，那就這塊！

於是她走下臺階，十指緊扣，蓄力於一點，在距離石頭一步的地方，猛的一擊。

“咔嚓”一聲，一丈高的巨石上出現了一道裂紋，緊接著裂紋越來越多，轟然倒塌。

花如雪收回手，看著腳下的碎石，心道：這一步拳的威力還是太弱了些，看石塊碎裂的樣子，大的大、小的小，十分不整齊好看，等晚上回去還得再練個抗用的功法。

不過左右石頭已碎，那些妖獸也可以閉嘴了，她轉身向夫子問道：“我可以進去了嗎？”

夫子嚴肅僵硬的面容似乎隨著方才那一拳破碎，看起來有些震驚。再看白鶴，白鶴半張著翅膀，眼神全落在那堆碎石後方。

她順著白鶴的目光看去，原來巨石後面還有一塊一人高的不規則青石，難道這塊也要擊碎？“這塊也要打碎嗎？”

只聽夫子大喊一聲：“不用！你別動！”

他走到碎石面前，面色青紅交加，眼神兒寫著不敢相信，良久才道：“這是晴雨閣的牌子。”

說完夫子將目光落在她身上，欲言又止，最後嘆息一聲道：“唉！一千年了，也該換了。”

一千年的石頭？怪不得一拳就碎，那是該換了，她可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好狐狸。

很快夫子又恢復了一貫的嚴肅，帶著她回到堂內，指著臺下的空位道：“空位還有許多，你自行挑選。”

花如雪走到臺下，原本閉了嘴巴的妖獸們又開始小聲議論。

“那隻惡妖竟然打碎了千年寒冰石！五千年才出那麼一大塊，堅硬如鐵，非千鈞之力不可破！上頭的字還是上任家主親手提的！”

“快閉嘴，她看過來了！”

“親孃啊！惡妖的眼神真可怕！嚇死我了！”

她收回目光不再理會那幾只膽小又愛說人話的妖獸，而後看向最後排的位置，坐在那裡似乎能離他們遠些。

落座後，夫子開啟書簡開始授課，“自始魔隕落之後，魔氣透過不歸林流向人界，凡是沾染了魔氣的惡妖，無一例外，皆化作魔獸，以血肉為食，為禍人間。”

提到惡妖，眾妖獸以及夫子都將目光落在花如雪身上，她總覺得似乎錯過了什麼重要的內容，她為何就成了惡妖？妖不是隻分強弱嗎？

帶著疑惑她繼續認真聆聽夫子的授課。

“始神憐憫眾生，將四溢的魔氣封印，並將不歸林一分為二，一半歸入魔界，一半留在人界。魔界之內皆是窮兇極惡的魔獸，他們日夜不停地徘徊在結界邊緣，企圖進入不歸林，再次染指人間！”

“隨著時間的流逝，結界逐漸鬆動，每隔三個月便會有少量魔氣進入不歸林，令不歸林中的惡妖魔化，到了漫長的冬季更是會有低階魔獸穿過結界漏洞，帶領妖獸衝向人界城鎮爆發魔獸潮！”

“青陽山西接不歸林，肩負防守重任，幾千年前宗門內有大能者開創契約陣法，透過此契約，妖獸可以獲得更強的力量，改變魔化失去理智的命運，保護不歸林！守衛家園！”

許久之後，夫子意猶未盡地收了書簡，眼神掃過眾妖獸，問道：“誰有疑惑？”

花如雪立即站起身，用著不太標準的人話，問道：“何為惡妖？”她很想知道那些妖獸為什麼要叫她惡妖？

不待夫子解答，白鶴搶先一步說道：“傷人者為惡妖！我們跟你不一樣，都是從不傷人的好妖！”

“對！是妖獸就要當一隻好妖，跟修士一起消滅魔獸保衛人間！”

“妖獸魔化須滿足兩個條件，一是沾染魔氣，二是沾染人血，所以咱們絕對不能傷人，不做惡妖不做沒有理智的魔獸！”

“妖獸等級越高越不易魔化，七級之後就不會魔化！所以我們要抓緊修煉！”

妖獸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著，要如何當一隻好妖。

花如雪迷茫地站在原地，到底發生了什麼？這是妖獸嗎？

她突然覺得，往前的十年白活了！

妖獸不分強弱分善惡，傷人的是惡妖，不傷人的是好妖，要當一隻好妖，消滅惡妖和魔獸是他們修煉的目標！

明明人只看重天賦和強弱，現在卻又告訴她，妖分善惡，不能傷人。

她雖然參與了百獸林爭對修士的反擊，但並沒有傷了誰。她試圖解釋，不過並沒有誰會相信，因為她手上帶著蘇奕的臨時契約。

她討厭人，討厭蘇奕，更討厭手上的契約，也討厭那些叫她惡妖的妖獸，他們明明什麼都不知道！

在百獸林裡，弱小的妖獸就像隨處可見的白雪，稍稍用力就能殺死他們。太多的妖獸被修士殺死，他們弱，但多，所以他們決定聯合起來進行一場反擊！就算傷了人又如何？他們沒有錯！

在她眼中，弱肉強食，那些修士打不過妖獸，就該死！就像那些被修士殺死的妖獸一樣。

怎麼到這裡，一切都變了？殺人的是惡妖，那殺妖獸的呢？是惡人嗎？惡妖該死，那惡人呢？

她以前從不同情誰，因為她一直是被紅狐同情庇護的弱者。但現在，她突然有些難過，耳邊傳來妖獸替受傷的人抱怨、心疼的聲音，那死在百獸林中的數千妖獸怎麼辦？

她的紅狐和兔子不是惡妖，他們是世間最好的妖獸。

她忍不住去想，如果那個久違的晴天，妖獸們沒有反擊修士，是不是就不會引來蘇黎他們？那樣的話，此刻她的兔子和她的狐狸都會陪在她身邊。

她失去了什麼，又得到了什麼？

曾經想來落英谷，是因為從前他們都說她應該來這裡。如今終於來到了這裡，卻怎麼也開心不起來。

大概是因為，落英谷的花每天都有，可她的兔子和狐狸只存在於那片風雪中，他們的身影被永遠定格在那個晴天。

她此刻的心情，應該就叫兔死狐悲。這個詞是今早蘇奕教她的，蘇奕想教會她人的語言和生活方式，可，她是妖獸有自己的語言和生活方式。

蘇奕還會給她一顆糖，前提是要答對他的問題。可，所有的狐狸都是不吃糖的。

比起呆在晴雨閣和夕風亭，她更喜歡讓意識進入魂海，那裡有一望無際的金色，有數不盡的功法，除了修煉，別的都不用想。

她想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