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陽山 第五十二章 思過崖

進入久孤山的第十五日，眾人集結在入口出等待結界被開啟，有人目眥盡裂眼眶通紅，有人低頭接耳彷彿無事般。

亦有不知情的修士，好奇地詢問道：“好端端的，這是發生了什麼？我怎麼覺得少了不少人？這是還沒出幻境考核？”

“不是，你出來的晚沒趕上，那鋪天蓋地的魔氣險些沒給人嚇死！幸好久孤山中大多數是些一級妖獸，就算魔化了也打得過。”蘇和用摺扇遮住臉，向那人說道。

“啊？那少的那些人……”

蘇和繼續解釋道：“是兩隻二級魔狼。”

“你看見了？”那人一臉驚訝，似乎並不相信這久孤山裡出了二級魔狼，還是兩隻。

“那當然！我就在場，險些被魔狼吃了！你這小子竟然還懷疑我瞎編！不說了，你問別人去！”蘇和佯裝生氣地合上扇子，準備轉身離開。

那人急忙跟上，討好道：“好兄弟我錯了，真有二級魔獸？”

“有，被青陽蘇氏的少主蘇奕摁死了，幸好他及時從幻境裡出來，你是不知道當時有多兇險！差一點，就差一點我就要留在了這久孤山中，千鈞一髮之際，蘇奕從天而降，一式‘寒霜落雪’，將那魔狼冰封當場！”

蘇和越說越激動，以扇為劍筆劃著劍招，什麼寒霜落雪、冰封當場，彷彿是真的發生過一般。

“青陽蘇氏蘇奕？這般厲害？”那人驚訝之餘，又有些不敢不信，一群金丹初期的修士，真能打過堪比金丹中後期的二級魔獸？

“那當然，那可是我兄弟！剛獲得了頂級傳承，修為又精進了不少！那會兒還有素商應氏的在，不信你問問他們。”

素商應氏和青陽蘇氏自古不合，連素商應氏之人都預設了蘇和這番說辭，其他人自然無不認同。

“幸好有青陽蘇氏，不然此行就是最終之行，那這魔氣從何而來？”那人又問道。

蘇和從儲物袋中拿出一壺涼茶來，喝了一口，才緩緩開口道：“還能有誰？當年半梅谷一事上就該讓他們個個立下心魔誓言，發誓永不再用那木匣並將製法永遠埋在肚子裡！”

這幾日，這套說辭蘇和說了約有二十幾遍，饒是他一貫說不停，此刻也有些口舌發麻。

“又是長嬴雲氏！”那人立即朝長嬴雲氏那方看去，清一色的白衣修士，看上去一塵不染，可內裡卻黑的不能再黑。

他們一個個有說有笑談笑風生，與來時沒什麼兩樣，彷彿這久孤山中發生的一切和他們沒有任何關係，真正的冷漠至極。

那人忍不住又怒罵了兩聲，等他再扭頭想問些什麼，蘇和已經走遠了。

蘇和見目的達到，已挑起眾人對長嬴雲氏的仇恨，便回到了青陽蘇氏的隊伍裡。

原本他身心俱疲半句話不想說，一見到他家那位好脾氣又少言少語的少主正在殷勤地幫小狐狸換藥，他立即精神奕奕，坐在一旁道：“弟啊！你看這事兒我乾的如何？”

蘇奕並未答話，直到結束手中的活計，才向蘇和道謝：“有勞表兄。”

“那這個價錢？”蘇和伸手，笑容燦爛地討要靈石。

蘇奕卻道：“記她賬上。”

花如雪：“……”

有些狐狸，明明什麼都沒說、什麼也沒做，只想安安靜靜當個乖巧的狐狸，卻總要莫名其妙背上一堆爛賬！

“那可不行！小狼崽是我救命恩狼！你這是陷我於不義！”蘇和站起身來指責蘇奕，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花如雪眼前一亮，看樣子不用背賬了！

下一刻又聽蘇和蹲下身來，笑容燦爛地衝她說道：“小狼崽，要不這樣，我破例給你打個八折如何？你看我這幾天為了你，嘴皮子都磨破了！”

花如雪：“……”

東陽寧氏一行人，來時十九人，而今只剩下十四人。

能入久孤山的弟子，最差也是二十七歲結丹，皆是族中俊才，他們沒被結丹時的雷劫擊垮，更沒被洶湧的獸潮淹沒，未曾想竟折在了這“毫無危險”的久孤山，一夕間全沒了。

領頭的女子雙目微紅，噙著恨意，左手握著破碎的木牌，右手持劍對準長嬴雲氏弟子，若不是來時立下心魔誓言，毫無疑問這會兒她已經砍了過去。

她道：“此物三百年前已被禁用，今日卻重現於世，違背禁令，置諸位的性命於不顧！你長嬴雲氏好大的膽子！”

那方長嬴雲氏的弟子冷笑一聲，並未將她的話放在心上，向同行的弟子大聲問道：“姐姐可聽到什麼聲音了？”

“哪裡來的瘋狗？叫的真響亮。木匣又不是我們帶來的，衝我們說什麼？有本事自己去找雲陽啊！”

“此事確為雲陽師弟的錯，他自己用就算了，帶上師姐作何？這下好了，都沒了。不過這樣也不錯，黃泉路上不寂寞！”

“這麼多英才陪他一個，值了！”

說完，長嬴雲氏僅剩的十位弟子紛紛笑作一團，他們絲毫不在意雲陽的死，更不在意其他弟子的死亡。

東陽寧氏領頭的那位，頓時溼了眼，一劍直直朝他們砍去，怒道：“我寧淑妍今日就算違背心魔誓言也要剁了你們這群雜碎！”

寧淑妍長劍將至，那長嬴雲氏弟子不僅不躲閃，反而站在原地露出挑釁的笑容，似乎在說：別囉嗦，有本事就來打！老孃退一步就算輸！

那副模樣，看的人怒從心頭起，花如雪自認脾氣頂好，也忍不住想拎起拳頭揍上一拳。

不過，不等花如雪動作，有人先一步上前。

“還請姑娘莫惱。”蘇奕出現在寧淑妍身側，指尖夾住劍刃，向她勸道，“莫被誤了。”

此行，素商應氏無一傷亡，應氏之人雖氣惱卻也知道，就算他們站出來幫東陽寧氏說話，也無用，長嬴雲氏只會連著他們一起罵，平白受氣罷了。

長嬴雲氏弟子的臉皮，非其他修士能敵。當年思過崖商討半梅谷一事，三大家族及一眾散修，都未能說過他們一家。

論嘴上功夫，長嬴雲氏就沒輸過。

“此行青陽蘇氏一共十七人，如今只餘十三人，我同姑娘一樣。姑娘再等上片刻，今日思過崖定會給他們一個交代。”

話音剛落，蘇奕鬆開劍，遞去一塊繡著白狐狸的藍手帕。

寧淑妍同他對視一眼，直到確認蘇奕是站在她這邊的，才收了劍，接過帕子。

隨後東陽寧氏弟子自覺向青陽蘇氏這方靠攏，等待久孤山結界被開啟。

花如雪站在蘇和身前，一轉身，便見蘇和拿著一把摺扇輕輕搖著，一會兒皺眉苦澀，險些要哭出來；一會兒又欣喜萬分，險些笑出聲來，看得她一隻狐狸心裡都發怵。

“蘇和，思過崖是何處？”花如雪扯了扯蘇和的衣袖，希望能讓他正常些，免得嚇著那些東陽寧氏的弟子。

“啊？”蘇和回過神，蹲下身小聲同她說道：“這思過崖是修士界的審判之地，若是誰家有什麼蒙冤之事，或是有人幹了違背禁令之事，皆可上思過崖告發，令天下修士知曉。”

“三百年前半梅谷一事，轟動半個修士界，由各家家主和觀雲城城主一同商議後續賠償事宜，這長嬴雲氏個個都是狠人，寧可與眾修士在思過崖對罵三天三夜！也不願賠一塊靈石！”

“我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麼摳門的！還不是一個人摳，是一整個家族！”

蘇和越說越激動，就差沒指著那些人的鼻子，說：看！就是他們！摳門兒！

“待會兒我們要去思過崖？”花如雪問道，聽蘇和這麼說她有些好奇，想去長長見識。

“那肯定得！半梅谷一事勝在沒有傷亡，只是影響極其惡劣。那些聚過來叫罵的修士，多數存了將法寶弄到自己手裡的心思，所以最後只下了一道禁令，賠了那些丹藥、符文、法器之類的損耗。”

“但這次不同，東陽寧氏折了五個，我們折了四個，長嬴雲氏自己都折了六個！更何況事發之地是久孤山秘境，隨便一隻三級魔獸我們就全沒了。這次若不是你，咱們都得折在這裡，後果之嚴重，我都不敢想！”

花如雪點頭，此事確實是長嬴雲氏的錯，必須嚴懲，最好是別再有人用那木匣子。

蘇和低頭繼續說道：“我本來還想回去跟他們說道說道你的英勇事蹟，文章我都編好了，叫《廢材狼妖吊打三級魔狼》，可惜蘇奕不讓，他也是為你好！”

他言語間惋惜不已，隨即眸光一閃，似是想起了什麼，“我不能跟他們說，但能跟你說！你想不想聽？編都編完了，不如我說給你聽？”

花如雪：“……”

是狐妖，狐妖，狐妖！

她曉得蘇奕這麼做，是要將她被三級魔狼咬傷的事情瞞下來。到底還是因為她沒有妖力，靈力也不夠，只能靠拳頭，單是這點就同其他妖獸完全不同。

「小石頭，這世間還有沒有跟我一樣的九尾狐？」

花如雪突然向輪迴石問道，小石頭見多識廣，一定知道。她有人的身體，狐狸的耳朵，和九條雪白的尾巴。看上去，不是人，也不是妖。

輪迴石猶豫了片刻，但一想到她問的是如今這世間，於是他平靜地回了兩個字：「沒有。」

「也沒有跟我一樣的其他妖獸？」

「沒有。」

「一個都沒有？」

「嗯。」

妖獸離開青陽山便是人人喊打的存在，遇到畫素商應氏那樣的，會直接殺了。若是不幸遇到像長嬴雲氏那樣的，先魔化再殺。

如果她連妖都不是……

她不敢繼續往下想，也不敢直接問小石頭她是不是妖，她有沒有父母，如果有，那他們是何模樣？還在這世間嗎？

她有些害怕，就像幼時害怕聽到他們說：“我們狐狸跟你不一樣！你連毛都沒有，真醜！”“撓一下就哭了，你還是狐狸嗎？”“我們狐狸才不喜歡吃糖！”

她是妖，必須是。

走出久孤山時，花如雪察覺到身後有一道視線，回頭望去，那人正是應長明。

他神色複雜，想開口卻不知要說什麼，最後將目光落在她手上，似乎在詢問：好些了嗎？

“小狼崽！快走啦！”

前方傳來蘇和的聲音，花如雪轉身頭也不回地朝蘇和、蘇奕兩人走去，素商應氏不與妖為伍，她記下了，不止是素商應氏，那些人都是。

除了青陽蘇氏。

世間唯一接納妖獸、有妖獸歡鬧的地方，只有青陽山。她想要留在青陽山，守護那片接納妖獸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