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小狐狸!你快救救他!”蝶妖恍惚間看見花如雪,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

蘇夜腹部遭受重創,金丹已毀,只剩下一口氣在,他似乎還有話想說。

猶豫了一下,花如雪將儲物袋裡的還魂草用靈力化成液滴,灌入蘇夜口中。

還魂草雖然稀有,但於修士無還魂之效,只能吊命一時。

蘇夜服下還魂草,蒼白的臉頰有了一絲血色,他緩緩睜眼,將近渙散的瞳孔重新有了焦距。

“主人!主人!”蝶妖興奮地飛向蘇夜,“你醒了!”

蘇夜乾裂的唇瓣分開,只發出一聲微弱的氣音,他看向那抹藍色,眼底忽然泛起光亮。

他艱難地開口道:“從落英谷出去,往西玄英殿後有一個密道,從那裡下山,離開青陽山。”

“我不走!你別說話,等我去找長老,他們一定能救你!”蝶妖撲在蘇夜眼前,不想聽到他交待後事般的話。

“別去。”蘇夜想伸手接住蝶妖,讓她如往常一樣落在指尖,但他身上沒有一絲氣力。

他眼睛不眨地看著蝶妖,想要將她的樣子深深印在腦海中。那是花如雪從未見過的目光,飽含著難以言說的深情。

“別怪我解除契約,離開這裡,不要相信任何人,自由地活下去。”

不要相信人。這話在百獸林的時候花如雪就聽蘇夜說過,但那時她還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不!主人不要我了嗎?我哪裡做錯了?我改!我都改!”

晶瑩的粉塵隨著哭泣聲落下,蝶妖不懂,“為什麼要解除契約?如果不解除契約,主人就不會受傷!”

契約在,契約者所受的傷害就會轉移到契約獸身上。

“因為我不願你受傷,我想讓你活下去。”

蘇夜努力睜開眼睛想再看看那隻帶來漫天星光帶他走出黑夜的蝴蝶,他的眼簾很重,視野模糊不清,最後只剩下一個藍色的光點。

“可我願意!我要跟主人在一起!是生是死都要在一起!”

可惜蘇夜已經聽不清蝶妖的聲音,他口中含糊道:“活下去。”

蝶妖哭泣著趴在蘇夜眼睛上,用盡全力,似乎想讓蘇夜再次睜開眼睛看看她。

“小狐狸!你救救他!”

花如雪對上蝶妖祈求的目光,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她想勸,又不知從何勸起。

妖獸的忠誠,不允許他們眼睜睜看著主人死在自己身前。

花如雪忽然想起紅狐死的時候,她也是這般難過,溫暖的晴日雪和她心底無助的掙扎形成鮮明的對比。

“求求你!救救他!”

無助的請求聲響起,蘇夜的身體趨近透明,隨後不給他們任何挽留的機會,迅速消失,只留下兩塊破碎的木牌。

“小狐狸,契約沒了,主人不要我了!蘇夜不要我了!”

蝶妖落在木牌上,合上翅膀,奔潰地大哭起來。

晶瑩的粉塵落了一地。

花如雪回想起前幾日把無為劍的劍意送給了蘇夜時,蘇夜說的話,於是她蹲在蝶妖身邊,勸慰道:

“等修士飛昇之時,契約獸必死,蘇夜解除契約是希望你能自由地活下去。”

直到現在花如雪仍舊不懂,紅狐為什麼叫她活下去,那時的她弱小一文不值,沒有任何自保能力更無法獨自生存,與眼前的四級蝶妖完全不同。

她努力想要變厲害好好活下去,就是想證明紅狐的選擇沒有錯,然後不再失去所擁有的東西。

但顯然她又失敗了,在她暢想著未來之時,她又一次失去了曾經擁有的一切,悄然無聲地失去了夕風亭還有許多她認識的人和妖。

“可是我不想!我想和主人在一起,想代替他承受所有的傷害!我想讓他平安地活著!”

“小狐狸!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對!把契約續上!把契約續上主人就能回來!”

蝶妖語無倫次地哭喊道。

契約只能締結一次,斷了就是斷了,沒有辦法續上,更何況蘇夜已經死了,肉身已毀。

蝶妖連契約續上這種無厘頭的話都能說出來,花如雪頓時明白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

哭出來也好,等蝶妖哭夠了,就一起商量商量接下來要幹什麼。

花如雪跪坐在一旁安靜地等待蝶妖哭完,落英谷徹底毀了,坤靈丹的事情一出,青陽山還能繼續待下去嗎?

忽然,哭泣聲戛然而止,蝶妖停止了哭泣,她似乎是想明白了。

就在花如雪以為蝶妖會選擇跟她一樣,努力修煉變強,好好活下去的時候。

蝶妖卻突然說道:“我在結夢燈裡看到了主人希望的未來,滿院丁香庭風幾許,一盞清茶悠然愜意,紅顏在側相視白首,他的夢裡沒有我。”

語氣悲傷中夾雜著釋懷,“但我不能拋下主人。”

蝶妖將地上的兩塊木牌合在一起,落在“蘇夜”二字上方,回頭向神色茫然的花如雪說道:

“小狐狸抱歉,我不能跟你一起走,我要跟主人葬在一起,主人最喜歡這裡的丁香花。”

話音落下,蝶妖展開半透明的翅膀與身下的木牌合為一體。

花如雪輕輕感應蝶妖的氣息,已經沒有了生機,她不明白蝶妖為什麼不聽蘇夜的話好好活下去,但她尊重蝶妖的選擇。

不過有一點蝶妖說錯了,蘇夜夢裡的紅顏不是別人,正是化作人形的蝶妖。蘇夜希望的未來只有他和蝶妖,他種下滿院丁香也只因為蝶妖喜歡。

花如雪將蝶妖和蘇夜的木牌放在鋪滿丁香花的坑裡,然後捧起一捧丁香和一抔塵土,把他們葬在一處。

隨後又將貓妖和小花妖葬在一旁。

如果有來生,希望他們不要再成為妖,就做野路旁盛開的紫雲英,就做花叢中破繭而出的蝴蝶,就做無憂無慮撲蝶的狸貓。

如果她知道這如幻境一樣的生活只有三年,她一定會再多看一眼園子裡的紫雲英,再多喝一口丁香茶,再多和無為劍說上幾句話。

做完這一切,花如雪起身帶著木牌走向落英谷外。

如今始魔的右手就在她體內,在輪迴石清醒過來找到其他地方,重新將魔手封印之前,她不能死,所以她該做些什麼?

青陽山因魔氣擴散死傷無數,她一隻小小的狐妖,極有可能會被遷怒,要趕在沒有人注意到她的時候,溜出去。

花如雪看了眼手上的臨時契約印記,恍惚想起還有蘇奕,走之前她還要去找蘇奕解除契約。

離開青陽山之後,要不要藏起耳朵尾巴,像人一樣生活?以她練氣一層的修為,能去哪呢?

低頭思考間,寒風迎面而來,花如雪渾身一顫,原來已經出了落英谷。

就在她思考蘇奕此刻是在長夏谷還是玄英殿的時候,不遠處傳來一陣哭聲和交談聲。

“蘇夏師姐,我不想去!”一女子帶著哭腔道,“魔氣擴散,落英谷中的金丹期弟子一個也沒能逃出來。”

“事發之時,因傳音符文一事,各長老為給蘇懷柔長老做證,都入了長夏谷,這才逃過一劫。”蘇夏聲音微微顫抖,似乎馬上就要哭出來。

“三位太上長老合力才將落英谷中的魔獸全部抹殺,之後才許我們過來,待會進去先找師弟師妹們的弟子牌。”

突然一人小聲問道:“如果世間沒有妖獸,就不會有魔獸,是不是師弟師妹他們就不會死?”

“從三萬年前就錯了,就不該救下那些妖獸!”

一字一句就像這漫天飛雪一樣冰冷。

“為什麼?”為什麼不該救?花如雪不明白那些弟子為何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喃喃道:“我們是無辜的,我們也不想魔化失去理智。”

像是回應她似的,又傳來一聲:“那些喪命於魔獸口中的人何其無辜?他們本可以過上安穩的生活,就因為妖獸的存在,才會帶來這無休止的殺戮!”

花如雪耳邊忽然響起一句話:“青陽蘇氏遲早毀在這群孽畜手中。”

那是在久孤山時聽到的,起初花如雪並不相信,但現在她有些信了。

如果沒有妖獸,青陽山就算被魔氣籠罩也不會有任何危險,沒有人會劍不離手,沒有人會受傷。

也許妖獸的存在,一開始就錯了。

花如雪回身將懷裡的木牌小心翼翼地放在落英谷入口處,隨後藉著鵝毛大雪藏匿身形,快步離開。

離開時又聽弟子道:“魔氣出現之時,少主想要入落英谷,但被家主困在玄英殿,不知道現在如何了。”

“少主仁心,一心想要緩和人與妖之前的關係,誰也不知道他知曉坤靈丹的事情後會怎麼做。”

花如雪記起那身青衣,還有那如沐春風的笑容,快速向玄英殿走去。

玄英殿,那裡似乎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那時他大概十歲的模樣,穿著一身繡著祥雲花紋的藍色長衣,背脊挺的筆直,眉毛黑而不密,眼尾微挑,臉上帶著未褪的稚氣。

花如雪站在白石臺階下,抬頭就見一襲青衣身形消瘦的公子緩緩向她走來。

記憶裡那對琥珀色盛滿星子的眼睛裡,突然沒有了光芒,如沒有星月的黑夜般。

就好像一直支撐著他的東西忽然碎裂,此刻的他青絲間點綴著風雪,脆弱的彷彿下一秒就會消失在肆虐的風雪中。

“蘇奕!”花如雪踩著積雪的臺階快步走到蘇奕身邊,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蘇奕。

蘇奕停下腳步,在看見花如雪的時候,眼底閃過一絲微弱的光芒,習慣性地扯起嘴角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容,但眼底卻滿是悲傷。

他伸手想要像以前一樣揉一揉她的發頂,卻在即將接觸到的時候,忽然收回手掌。

花如雪見狀,握住他還未收回的手掌,原本溫暖的掌心此刻如周遭的風雪一樣涼,她一向手冷,竟覺得他的手掌更冷。

“蘇奕,坤靈丹不怪你。”

她很想說,你已經盡力了,你和他們不一樣,這就足夠了。

只要還有人真心護著妖獸就足夠了。

可是,正如那些弟子說的,這一切的災禍都源於妖獸,如果沒有妖獸,青陽山滿是魔氣也不會有人受傷。

作為為青陽山帶來災禍的妖族,她沒有資格說話。

蘇奕怔怔地看著她沒有回話,似乎是透過她看到了其他的事情,眼神裡重新燃起了一抹希望,但隨後又再次破滅。

他將手心覆在臨時契約印記上,寒風吹過兩人,藍色的印記消失,他收回手,柔聲道:“你自由了。”

說完,蘇奕錯開身繼續緩緩朝下方走去,他掛在腰間的久淵劍消失了,身影單薄的叫人心疼。

花如雪看著手心消失的印記,這明明是她一直期盼的事情,現在卻有些失落。

蘇奕在紅妝閣受的傷還未好,唇色蒼白,眉宇間滿是疲憊。

早在蘇奕第一次受傷的時候,花如雪就明白這個臨時契約並不能將蘇奕身上的傷轉移到她身上,因此小石頭說這個契約有益無害。

“你要去哪?”

“去尋一個答案。”

蘇奕沒有回頭,聲音極輕,彷彿痴人自語。他不確定能否找到答案,但他必須去,就算是為了給他那猶如笑話般的過去找一個存在的理由。

花如雪跟在他身後,伸手扯住他的衣袖,央求道:“蘇奕,一起。”

“好。”那聲音很溫柔,壓抑著無盡的悲傷。

這一刻,花如雪望著他孤寂的背影,切切實實的明白,回不去了。

他口中“充斥著人與妖歡鬧的世間”再也無法重現。

花如雪跟在他身後,站在漫天風雪中,暗暗決定,她要保護好眼前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