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德人四散而逃。

黑甲騎兵簇擁著一位頭盔閃亮的軍官來到傑士卡中校面前。

“到底還是我來救你小命。”頭盔閃亮的軍官說。

獨眼的中校卻毫不領情:“我倒想知道你是幹什麼吃的?居然能漏掉一整支千人隊?”

“海外派遣也沒能治好你這刻薄病。”對方笑道:“真是後悔撈你回來!”

那軍官跳下馬鞍,摘掉頭盔,露出精心打理的鬍鬚和一雙野性的眼睛——竟是幾個月前到狼鎮追捕走私販的羅德里克·卡斯特中校。

卡斯特和傑士卡對視良久,大笑著給了彼此一個熊抱。

……

峰迴路轉,所有人都欣喜若狂。

劫後餘生的眾人殺豬宰羊、開懷暢飲,暫時忘卻死亡和傷痛,好好慶祝了一番。

狂歡結束便是善後。

清掃戰場、掩埋死者、舉行簡單的葬禮。

赫德營地裡遺留下不少馬匹,除了一部分補充給失去戰馬的杜薩克,剩下的馬匹連同繳獲的戰馬統統被黑甲騎兵拿走。

其他戰利品遵循約定俗成的規矩:小件歸私,例如刀劍;大件歸公,例如甲冑。

卡斯特中校瞧不上扎甲,便統統給了傑士卡大隊。

鞍韉一類零散物品直接賣給隨隊的商人。

“萬物皆有價格”,商人逐利的慾望,令溫特斯歎為觀止。

從屍體上扒下來的染血靴袍有人買;赫德人的臂環、銀飾也有人買。

一個商人找上傑士卡中校,打包買走了所有的馬屍。

馬皮可以發賣;馬肉切條醃好,還能轉手再賣給軍隊;就連馬骨頭也有去處。

甚至還有一個商人以折扣價格收購赫德人的左耳,耳朵由他帶回帕拉圖換賞,士兵則可以直接拿到現錢。

一天前,這些人還是軟弱可欺的平民,雙股戰戰端著火門槍保護家當。

一天後,他們便化身為以戰爭為食的烏鴉,爭先恐後啄向赫德人的屍體。

“創造財富最快的方式是建造一個帝國,比建造帝國還快的方式是毀滅一個帝國。”

溫特斯已記不清在哪聽過這句話,但眼前的一切讓這句話在他腦海中反覆迴響。

……

前路既已掃清,輜重隊便要再次出發。

雖然傑士卡大隊一度鬧出“下克上”,但中校沒有再提及此事,少尉們也閉口不言,大家只當無事發生過。

經歷連番苦戰後,有些商人覓得機遇,也有些商人不打算再往前走,他們就此返程。

輜重隊的傷員也同他們一道返回帕拉圖,有些不便行動的重傷員則留在河西大營養傷。

還有許多商人已經命喪刀下,他們被埋葬在荒原上,連塊墓碑也沒有。

他們的家當或是被其他人分掉,或是被忠誠的夥伴帶回。

有人發財,有人倒黴,一向如此。

……

溫特斯守在大營西門,注視著一輛輛馬車緩緩駛出軍營。

車隊的長度比起剛渡過冥河時短了許多,竟顯得有些空蕩蕩的。

一輛載人馬車駛過,車廂窗簾被拉開,窗框裡是瑞德修士的臉,老神棍笑眯眯衝著溫特斯招了招手。

溫特斯想讓瑞德修士跟著商人返回帕拉圖,但老頭拿毒誓云云搪塞他。

老神棍不肯回帕拉圖,卡曼神父也不肯回帕拉圖。於是兩位神職人員繼續隨軍,跟著輜重隊進發。

科林中尉也前來送行,他找到蒙塔涅少尉,真誠地吐出一個詞:“謝謝。”

溫特斯只是搖了搖頭。

中尉向少尉敬了個禮,轉身離開。

科林中尉的百人隊已經基本喪失戰力,卡斯特中校答應會幫他請求軍團派人來替防。

輜重隊的雙套馬車全數駛離河西大營,溫特斯跨上馬鞍,準備動身。

夏爾和另一個人相互攙扶著從營地裡跑出來,大喊著追上少尉。

“你們來幹什麼?”溫特斯皺起眉頭:“留下好好養傷。”

在西面營牆的殘酷爭奪戰中,夏爾右腿被重箭貫穿。萬幸沒有傷到動脈和骨頭,但也因此行動不便,被劃為傷員。

“我要跟您去。”夏爾說。

“不行。”溫特斯最開始沒想到民兵也要上戰場,他不忍心再把本威的弟弟帶到危險的地方。

“您不讓我去,我就跟在後面走。”

“胡鬧!前面是好去處嗎?”

夏爾梗起脖子,顯然心意已決。

“我也不想留在這裡。”另一個頭上包紮的傷員低聲說。

直到另一個人說話,溫特斯才認出是瓦西卡。

後腦挨重擊,被打死還是打昏全看命。

瓦西卡僥倖沒死,但那個愛笑愛鬧的小夥子卻已經被殺掉了。

溫特斯本想拒絕,但他突然想起老神棍口中的“福禍相依”。

他以為在民兵隊服役是好事,然而卻把許多杜薩克帶進冥河。命運是個婊子,誰知道未來會如何?

溫特斯嘆了口氣:“一定要去?”

夏爾和瓦西卡點點頭。

“找輛大車坐,就說我讓的。”溫特斯想了想,補充道:“瓦希卡,去找巴德少尉,請他幫你討一匹赫德戰馬。”

“是!”夏爾高興地大喊。

瓦希卡攙扶著夏爾,快步追趕大車。

一路吃用,輜重隊的馬車都已不是滿載。

因此中校也開始允許民兵把武器放到車上並輪流坐車歇息。

一同出發的還有黑甲騎兵,卡斯特中校分出三個中隊追殺赫德潰兵,他親自帶一箇中隊護送輜重隊,這算是他給老朋友的小福利。

梅森中尉的趕豬隊也加入輜重隊。

四百多民兵和車伕、三百頭豬、一百餘輛馬車、五十幾個勞役犯、五個軍官、兩個神職人員外加一頭獅子,從河西大營出發。

……

黑甲手槍騎兵的正式番號是第五“高原”軍團、第二騎兵團,也可以叫卡斯特騎兵團。

面對荒原上來去如風的赫德輕騎,分散駐守補給線會被牽扯大量兵力,而且極易被逐個擊破。

因而被動防禦從來不在帕拉圖軍方的考慮範圍內。

以遊騎破輕騎,殺傷敵人的機動兵力,才是帕拉圖軍隊領導層的一貫策略。

馳援河西大營的卡斯特騎兵團就是這樣一支遊騎部隊。

這支部隊平時在補給線沿途拉網巡曳,一旦有警便迅速集合支援。

整個騎兵團下轄四個中隊,額定兵員七百二十人。

但同赫德千人隊交戰時,騎兵團只有五百餘人。而現在還能繼續作戰的騎兵不到四百五。

這是因為騎兵難以補充,往往越打越少,所以戰時騎兵部隊總不滿編。

除了四個作戰中隊外,卡斯特團在編制上還有一個後備中隊,後備中隊負責招募、訓練和補充人員。

這是一支真正的精銳常備騎兵,僅是軍官就有二十六名。

相比之下,傑士卡輜重隊連民兵帶車伕人數接近六百,可軍官一共只有四個。

帕拉圖自古盛產良馬,騎兵傳統深厚。

維內塔的常備軍,騎兵只佔一成到兩成。像第三軍團只有一個六百人的騎兵大隊,去群島時嫌浪費運力乾脆就沒帶。

而帕拉圖常備軍超過四成是騎兵,第五軍團有三個騎兵團外加若干騎兵中隊。

奔馬之國不僅騎兵更多,而且對騎兵還更加下本錢。

安德烈跑到卡斯特騎兵團逛了一圈,回來時嘴裡不停唸叨著:“人家那才是真正的騎兵!”

卡斯特麾下的騎兵最少也有三匹馬,一匹乘馬、一匹馱馬、一匹戰馬。

有專門的槍匠隨軍,負責修繕、維護槍械。

不少騎兵還有跟班照料日常生活——跟班也是有乘馬的。

相比之下,傑士卡大隊的杜薩克騎兵簡直寒酸到極點。

本來安德烈能帶騎兵隊美滋滋的,可自打見識過卡斯特團後就開始唉聲嘆氣。

不過這種騎兵部隊嚴重依賴補給線,行動也有些遲鈍。但他們的戰鬥力足以彌補一切缺點。

……

輜重隊一路向西,正如傑士卡中校所預料那樣,沿途碰到的前三個營地都已被焚燬,儲備的糧草也已被掠走。

第三個營地甚至有半個百人隊駐防,地勢易守難攻,還是沒能倖免。

可第四個營地卻安然無恙,這個營地小的可憐,只有一個十人隊看守。

負責營地的軍士稱沒有見到赫德蠻子,他們只是看到西邊的烽煙,於是接力傳訊。

在第四個營地會餐時,騎兵中隊和輜重隊的軍官隨口閒聊一路的怪事。

“補給線太長了。”梅森中尉抱怨道:“人都掉膘,何況豬呢?趕豬走了一百多公里,豬身上的肥膘都掉光了。”

騎兵軍官格列上尉回答:“這也沒辦法,赫德一直都這樣。你一打,他就跑,滑的像泥鰍。得抓住狠狠揍一頓,才肯籤和約。”

“我想不通,赫德人為什麼放過這個營地?更難攻的營地他們都拿下了。”敵人的行為模式令溫特斯摸不著頭腦。

卡斯特隨口給溫特斯解釋道:“赫德蠻子缺乏攻城手段,一般不會攻打營寨,都是襲擾車隊。萬一被拖住——就像襲擊你們那隊赫德人,等遊騎趕到他們就要大出血。”

卡斯特對於狼鎮的駐鎮軍官印象深刻,能在荒原上再遇見他也很意外,所以他還是願意點撥蒙塔涅少尉幾句。

“恕我直言,以那個千人隊的兵力,恐怕打哪個營地都不難。”溫特斯說。

“這才是奇怪的地方,千人隊行動實在太明顯,很難藏住行跡。”卡斯特意外有耐心:“以往赫德人襲擾補給線都是以百人隊為主。說實話,我倒是想看到赫德蠻子出動千人隊。”

“為什麼?”

卡斯特冷笑著回答:“蠻子聚成堆,殺著才痛快。追著十個百人隊在草原上亂跑,哪有一口氣殲滅一個千人隊來的輕鬆?”

卡斯特中校惡狠狠啐了一口,總結道:“不怕蠻子來,我倒盼著他們來得多一點。”

……

一天後。

第五個營地。

卡斯特、傑士卡、溫特斯……所有人都站在營牆上,目瞪口呆。

牆外,數不清的赫德騎兵正繞著營地賓士。

轟隆的馬蹄聲震得人胸口發悶,連太陽都被馬蹄揚起的煙塵遮擋。

小小的帕拉圖營地深陷赫德騎海,就如同是驚濤駭浪中的一片舢板,頃刻間便會粉身碎骨。

這已經遠遠超出千人隊能有的陣仗。

示威般圍繞營盤踐踏三圈後,數以千計的赫德掠奪者向東揚長而去。

“這得……有多少?”卡斯特變得有些結巴。

“至少四千。”獨眼的傑士卡面色也慘白。

“亞諾什將軍幹什麼吃的!廢物!”卡斯特面目猙獰,破口大罵:“居然他媽能漏掉四千騎兵?”

營地裡的其他人還沒有從剛才的衝擊中回過神來,仍在心驚膽戰。

“壞了!”溫特斯悚然:“浮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