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一日,尋常又不尋常的一天。

諸王堡金匠艾爾伯特的工坊裡來了一位陌生軍官。

陌生軍官左腿似乎不太靈便,拄著一柄馬首手杖走行。

另有一名面色不善的憲兵扶刀隨行。

看到來者身上的軍服,金匠艾爾伯特心裡“咯噔”一聲。

這年月,天大地大,拿刀的最大。軍人,如今是諸王堡裡橫著走的存在。

叛軍的圍攻兩週前才解除,城外的屍骨至今尚未全部收殮。

提起這場圍城戰,諸王堡的市民們心有餘悸。

城市剛被封鎖,麵粉的價格就發瘋一樣往上漲。往往稱重的時候是一個價,付錢的時候又是一個價。

就算能買到麵粉,也買不到木柴。城裡的樹很快被砍得精光,許多人家不得不拆傢俱燒火。

街頭巷尾都在瘋傳:叛軍首領阿爾帕德已經下令,“城破之日,叛軍可以任意劫掠”。

萬幸萬幸,終究還是賽勒克將軍贏了。

叛軍退走那天,諸王堡市民紛紛上街歡呼:“塞克勒將軍萬歲!”

可是緊接著,追剿叛軍的部隊便在江北行省遭遇一場大敗。

戰爭沒有結束,而且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頭。

但是日子還要繼續過。

“有什麼我能幫您的嗎?”艾爾伯特殷勤地招待著軍官,他心想:“壞了,該不是來敲詐我的吧?”

其實艾爾伯特也不太瞭解軍隊制服的微妙差異,不過從面料、形制以及來者的氣質上,他敢斷定這是一位軍官。

“我是憲兵隊的莫里茨少尉。”陌生軍官年紀雖輕,聲音卻令人不由自主地聆聽。

他冷冷看著艾爾伯特,單刀直入:“憲兵隊接到可靠舉報,你在為盜匪銷贓。”

“沒有!沒有!沒有!絕對沒有!”艾爾伯特捶胸頓足,猛喊冤枉。他心中大呼:“完了,果真是來敲詐我的!”

艾爾伯特之所以這樣害怕,是因為他真的在為盜匪銷贓。

小偷強盜搞來金銀器飾,通常會找金匠熔鑄稱新的錢幣。

一熔一鑄,任憑誰也沒法再追蹤。

有的則乾脆拿贓物換現成的錢幣或是首飾。

兌換比例低了一點,勝在便捷。

艾爾伯特經常會做這種買賣,他從來不過問東西是從哪來的,只要便宜就行。

陌生軍官似笑非笑:“沒有嗎?”

“沒有!當真沒有!我哪裡敢?”艾爾伯特拼命搖頭,對方的目光如同剃刀,艾爾伯特感覺自己在被一層一層剝開。

他試探著反問:“要不然……您說個‘沒有’的辦法?”

“去年九月份,有個強盜來找到你。黑瘦、沿海口音、滿嘴金牙。”陌生軍官靠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把玩一柄小刀:“你幫了他銷贓,對吧?”

那柄小刀只有巴掌大,做工很簡單,刀柄使用皮繩一圈一圈纏的,但是刀刃雪亮。

小刀每在桌面敲一下,艾爾伯特的膝蓋就忍不住顫一下。

聽到陌生軍官提到黑瘦、金牙的特徵,他立刻回憶起對方說的是誰。

他暗自慶幸,高興地回答:“大人,我想起您說的是誰了。那人我真沒幫他銷贓,我把他舉報了!那人現在還在牢裡關著呢!”

去年九月份的時候,一個操著外省口音的金牙強盜拿本票來找艾爾伯特,張口就要兌換一千枚杜卡特。

本票代表客戶提前存入的黃金,理論上金匠只是代為保管。見票兌金,認票不認人。

但是所有金匠都會挪用客戶存金,或投資、或放貸,以錢生錢。

艾爾伯特也不例外。

生意有賺有賠、放貸也可能收不回來。去年年初的一場豪賭,艾爾伯特不幸賠得底掉。

當那個金牙強盜找到他的時候,他的金庫裡攏共只剩一千有零的杜卡特。

兌給那強盜,他就會當場破產。

至於艾爾伯特為什麼能確定對方是強盜?

答案很簡單:強盜這種人,艾爾伯特見得多了。對方一張口,他就能嗅出強盜的氣味。

聽那強盜是外省口音,見對方孤身前來。不知不覺間,艾爾伯特有了一個大膽想法——黑吃黑。

剩下的事情就很簡單——艾爾伯特有個在治安官手下聽差的表哥。

那金牙強盜被抓了起來,投入監牢。

最開始的時候,艾爾伯特提心吊膽。所以他央求表哥保那強盜一條性命,萬一那強盜的同夥找過來,他也好有個籌碼。

日子一久,他也就把這件事拋在腦後,直到今天被陌生軍官提起。

“這事是怎麼被捅出來的?”艾爾伯特心中暗罵:“哪個混賬眼熱舉報了我!烏格勞伊?還是科瓦西科?”

那陌生軍官卻不接話,反而抓住艾爾伯特話裡的漏洞:“那個人沒有,其他人就有了,是嗎?搜搜看,證明你的清白。”

艾爾伯特又是一陣賭咒發誓。

這場風波最終以破財免災收尾,艾爾伯特需要去諸王堡憲兵隊“捐獻”一筆錢。

最後,艾爾伯特不動聲色將一小包金幣傳到陌生軍官手裡。

陌生軍官的舉動卻嚇了他一大跳,他晃了晃皮袋,聽到裡面清脆的響聲,眯起眼睛反問:“賄賂憲兵?我是不是還要給你寫個收條?”

艾爾伯特被嚇了一跳,手足無措時他悲哀地想:“明搶啊這是。”

他剛剛把最大的把柄交給了對方,好在對方沒再為難他。

“行了,就這樣吧。”陌生軍官輕哼一聲,收起金幣,隨口問道:“那個金牙強盜關哪了?”

……

西城牆下,一處偏僻的角落,諸王堡城市衛隊監獄默默佇立著。

說是監獄,其實就是幾棟破敗平房。

按照慣例,殺人犯這類重罪犯會被帶往陸軍憲兵隊監獄關押,那裡有石質監牢和鐵柵欄。

城市衛隊的監獄裡面都是小偷、債務人和偷稅者等囚犯。

金匠艾爾伯特工坊的風波發生不久之後,城市衛隊監獄也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位軍官帶著一名憲兵走入監獄,拿著一份“治安事務管理監察司”副司長羅伯特中校的手令,要提走一名犯人。

牢頭也不知道“治安事務管理監察司”究竟是個什麼部門,他連這串詞都讀不利索。

不過漆封好好地蓋在手令上,帕拉圖的雄鷹徽章牢頭還是認得的——雖然雄鷹下面那行小字他不認得。

“長官。”牢頭領著軍官走進牢區,小心翼翼地解釋:“前段時間打仗,犯人都被征伐做苦役。您要提的這個人,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

軍官不冷不熱的“嗯”了一聲。

“打仗那段時間,犯人死傷了不少。真的不能怪我呀,我也是……”

“少廢話。”軍官皺起眉頭,聲音如同萬年雪一般冰冷:“帶路。”

“哎,好,好。”牢頭點頭哈腰在前面走著。

監牢內的光線很差,原本應該關了不少人,因為空氣裡有一種化不開的臭味。

但是現在不少牢房都空蕩蕩的,顯然消失的犯人都死在了之前的圍城戰裡。

在監牢的最深處,軍官找到了那名以“盜竊罪”被關入監牢的囚犯。

原本就黑瘦的金牙“船長”變得更瘦,皮就像油布一樣包在骨頭上。嘴裡的金牙也沒了——被牢頭全部拔掉,他又成了豁牙船長。

“就是他。”軍官點了點頭。

牢頭急忙帶人開啟枷鎖,跟隨軍官過來的憲兵走進牢房,把囚犯提了起來。

“是,是你……咳!咳咳!”囚犯艱難地抬起頭,藉著昏暗的光線看向來者。他話還沒說完,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帶走。”軍官拄著手杖,頭也不回地走向牢外。

乾瘦囚犯用幾乎聽不見的細微聲音,喃喃說:“我……我就知道……你們會來的……”

牢頭說著好話,一路把軍官送出監獄,還借了一輛囚車給對方。

……

入夜,金匠艾爾伯特的工坊——也是他的家。

一場復仇正在進行。

“別!別!別殺我,錢,我都給你,什麼都給你……”艾爾伯特連滾帶爬地逃向金庫:“救命啊!”

他僱傭的兩個守衛連武器還沒拔出來,就被闖進來的人放倒。

金庫,躲進金庫就安全!

沒等艾爾伯特跑出幾步,伴隨著一聲細微的破空聲,他的膝蓋突然一痛,身體不受控制地撲倒在地。

緊接著,他又被人從身後抓住頭髮,狠狠拽起。

拽起艾爾伯特的人對著他的喉結就是一拳。

艾爾伯特身軀縮成一團,捂著咽喉乾嘔,再說不出任何話。

“篤、篤、篤。”是手杖點地的聲音。

“是你!”艾爾伯特一下子就回憶起這個聲音,還有那柄馬首手杖,他艱難地發出破碎的聲音:“是你……”

另一個乾瘦的人影從扶杖軍官身後走出來,他顫顫巍巍地走到艾爾伯特面前,費了好大力氣才蹲下身體。

乾瘦的人影扯下蒙面布,露出黑洞洞的豁牙,把臉貼近艾爾伯特的臉,痛快地笑問:“你好啊……你還記得我嗎?”

光線昏暗,艾爾伯特看不清對方的臉,也認不出對方是誰。他拼命搖頭,竭力往後躲。

“我叫戈爾德,好運……戈爾德。”戈爾德劇烈地咳嗽著,一字一句地說:“你不記得我……沒關係,我可從來……沒忘記你呀……”

說完,戈爾德將一柄匕首緩緩刺入金匠的心臟。

他的動作很慢,既是因為他沒力氣,也是在享受這個過程。

金匠抽搐了幾下,不動彈了。

做完這一切,戈爾德彷彿被抽走靈魂。

他癱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兩滴淚水從乾涸的眼眶裡流出。他看著溫特斯:“謝謝,大人……”

溫特斯搖了搖頭,攙扶戈爾德站起身。後者還很虛弱,是強撐著來複仇。

“樓上還有一個女的,幾個小孩。”夏爾走了回來,低聲說:“控制住了。”

溫特斯看向戈爾德。

“夠了。”戈爾德突然笑了幾聲:“我沒死,他抵命就夠了。”

夏爾又拿出一張印花羊皮紙:“納瓦雷小姐的本票,在這傢伙的櫃檯裡找到的。”

戈爾德接過本票,執著地說:“我要把這張本票兌了。”

“好。”溫特斯點頭。

於是用從金匠身上找到的鑰匙開啟了金庫。

戈爾德一枚一枚地數著杜卡特金幣,連一片銀角子也沒有多拿。

點出整整一千枚杜卡特,戈爾德把本票放在金匠屍體上,並在上面壓了五十枚金幣——這是應該繳納的保管費。

然後,他衝著金匠的屍體啐了一口。

“走吧。”溫特斯扶著戈爾德離開。

“我若是還在做刀口舔血的行當,被打被殺我絕無怨言。”曾經的海盜頭子難過又悲愴:“為什麼……為什麼啊……”

溫特斯沒法回答,他扶著戈爾德一直走到屋外。

因為噪音的問題,工坊都是獨棟房屋,遠離其他住宅。

溫特斯和夏爾的動作很快,尚且無人發覺金匠工坊內的仇殺,巡夜人也還沒過來。

溫特斯扶著戈爾德騎上馬鞍,輕聲告訴戈爾德:“阿爾帕德炸塌了西南角城牆,夏爾會帶你從那裡出城。”

“那你呢?大人。”戈爾德意識到溫特斯不會跟他一起走。

“我?”黑暗中的溫特斯似乎在笑:“我還有事情要做。”

戈爾德緊緊抓著溫特斯的手,拼命搖頭。

“天亮我若是還沒去找你們,就不用等我了,帶著戈爾德回海藍。”溫特斯對夏爾說。

夏爾抹了一下眼淚,重重地點頭,打馬帶著戈爾德走遠了。

溫特斯望著兩人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下。

他把手杖插進鞍袋,把軍刀掛在腰畔,又從鞍袋裡取出那一百六十四根木錐。

然後他上馬,朝著城北走著。

深夜的諸王堡街道上,他孤獨地走著。

越往城北走,遇到夜巡隊就越頻繁。

諸王堡實施宵禁,市民入夜一律不得上街,但是軍人不在限制之列。

溫特斯穿著軍官制服,一路暢通無阻。夜巡隊只是抬手敬禮,沒有盤問阻攔他。

他一直走到一座漂亮的二層石質建築的大門外。

這座二層石樓是帕拉圖陸軍軍事委員會的辦公場所,也就是過去的陸軍總部。

溫特斯在大門外不急不忙地拴馬。

衛兵好奇地看著這位軍官,不明白為什麼對方不把戰馬送到院內的馬廄。

將戰馬好好地拴牢,溫特斯提起軍刀,拖著傷腿徑直走向正門。

他的腿傷沒有完全好,步伐有點跛,但是他走得很堅定。

“長官,請您出示您的身份證明。”衛兵走上前來,詢問這位穿著一套舊制服的陌生軍官。

溫特斯抬起手。

伴隨著一連串的爆裂聲,鮮血從衛兵的頭盔裡湧出,衛兵軟軟地栽倒。

其他三名衛兵被嚇得呆住,他們根本不知道對方做了什麼,也不知道對方要幹什麼。

只見對方一抬手,對方面前的人便暴斃。

溫特斯繼續走向石樓,看著剩下三名衛兵:“別找死。”

先是一點火星,緊接著是幾寸火苗,烈火在冰冷的爐膛升騰而起,熾熱的憤怒正在他的胸膛熊熊燃燒。

他等待這一刻已經等得太久。

一名衛兵從驚恐中恢復知覺,伸手要去敲鐘。他的手還沒碰到鍾繩,他就已經被一刀斃命。

“別!找!死!”

剩下兩名衛兵的意志被徹底擊潰,不久之前他們還只是民兵而已。兩人連滾帶爬地後退,跌跌撞撞逃向大門外。

但是大門的動靜還是驚動了其他人,衣衫不整的衛兵從值班房間湧出,他們吃驚地望著眼前這一幕。

“敵襲!”有人如夢初醒般大喊。

衛兵們陷入混亂,有人轉身回屋去拿武器,有人出來時就帶著刀劍。

還有人仗著人多勢眾,想要直接拿下這孤身一人的襲擊者。

“我只要塞克勒!”溫特斯拔刀殺入人群:“擋我者死!!!”

就陸軍總部二樓辦公室,塞克勒准將——不,現在已經是塞克勒少將兼大軍團長——也察覺到外面的異樣。

攻城戰那段時間,塞克勒吃住都在軍營。叛軍敗走之後,塞克勒便把家搬到舊陸軍總部。

他就住在這裡,住在帕拉圖第二共和國陸軍的心臟裡。

他聽到外面有異響,便開啟窗戶。

炸雷般咆哮聲從黑暗中傳向四面八方,如同一頭暴怒的野獸正在噬人:

“塞克勒!”

“你以為!”

“這件事!”

“會就這樣結束嗎!”

“我只要塞克勒!擋我者死!!!”

塞克勒少將微微一愣,當他想起這個聲音屬於誰時,不禁搖頭苦笑:“維內塔人……”

塞克勒下床,點起燈,整理儀容,一絲不苟地穿上他的軍服。

他輕輕撫過自己的軍服,想要把上面的每一絲褶皺撫平。但是無論他如何努力,總有幾絲褶皺倔強地留在那裡。

塞克勒放棄了努力,他端坐在椅子上,靜靜等待對方的到來。

喊殺聲和兵器碰撞聲越來越近,先是一樓正門,然後是樓梯,然後是走廊。

最終,塞克勒的房門被重重踢開,一個血人一樣的維內塔人提著一柄捲刃軍刀走入房間。

他的軍服上滿是血跡,不知是他的,還是別人的。深紅色的液體從他的軍刀上滴答滴答往下落,從屋外一路留下一條血線。

溫特斯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你來了。”塞克勒伸手示意:“請坐吧。”

溫特斯扔掉捲刃的武器,大馬金刀坐在塞克勒面前。

憑藉微弱的燭光,兩人對視著。

“這是米哈利,不到二十歲,榴彈落在我身邊,他用身體把榴彈壓住。我活了,他死了……”溫特斯拿出一枚木錐,放在塞克勒面前。

他又拿出一枚木錐:“這是陶馬什,聖克鎮人,被一柄鐵錘砸碎了頭骨。他沒有立刻死,是痛苦地掙扎了十幾分鍾才死。”

溫特斯的背囊裡,一共有一百六十四枚木錐,那是他的一百六十四名戰士。

他們信任他、跟隨他、保護他,他們一路奮勇作戰,把生命留在大荒原的無名角落,最終被拋棄在冥河西岸。

“你不在乎他們。”溫特斯的聲音聽不出來悲傷或憤怒,他彷彿在從無關者的角度做出論斷:“你不在乎他們。”

塞克勒嘆了口氣:“如果再有一次,我還是會做出同樣的決策,因為……”

“不必多說。”溫特斯打斷塞克勒的話,語出驚人:“我能理解你。”

塞克勒的眉毛輕輕挑起。

“如果我是你,我會不會做出同樣的決策?我也不知道。”溫特斯冷靜地自我質問:“誰知道呢?”

塞克勒苦笑著搖頭,眼中有了一絲亮光:“這個國家……”

下一秒,他的頭顱猛然被一股無形巨力扯碎,紅的、白的甩到房間的牆上、天花板上。

“我理解你。”溫特斯鬆開拳頭,對著塞克勒的頭顱曾經存在過的位置:“但我仍然很憤怒。”

事情就這樣結束了嗎?

溫特斯生出一絲不真實感。

他懷著最決絕的仇恨削出一百六十四根木錐,他原本要用這些木錐將仇人釘死,但是他最終還是給了塞克勒一個痛快。

就這樣結束了嗎?

從被拋棄在冥河西岸那一刻,從他笑著哭著罵出“操他媽的”那一刻,從他恢復意識那一刻,他就在渴望著復仇。

這種情感將他額兒倫身旁帶走,將他從赫德荒原帶走,將他一路帶到諸王堡。

殺了塞克勒又如何?死者不能復生——這個道理他很清楚,但是他沒有原諒的選項。

“就這樣結束了吧。”他想。

他沒有痛哭流涕,也沒有大仇得報的痛快感,只有些許平靜和無盡的疲倦。

溫特斯突然有了一種迷茫:我要幹什麼?我要去哪?我還能去哪裡?

回家!

我還有家可以回!

家裡有人在等著我!

冰冷的胸膛裡再次燃起希望,溫特斯跌跌撞撞朝著門外走去。

他還可以回家,他要回家。

遠處傳來人聲喧譁和戰馬嘶鳴,看來是有人發現舊陸軍總部的異樣,派來了援兵。

但是沒關係,溫特斯·蒙塔涅想要回家,沒有人能攔得住他。

……

黑夜逐漸退散,天空一點點變為深藍色。

諸王堡城外,西南方向一公里處。

夏爾站在一塊大石上眺望出城道路,焦急地等待著。

天色越來越亮,夏爾再也無法忍受這種等待:“我要去找我哥。”

“我陪你去。”戈爾德虛弱地說。

“你都快死了,你怎麼去?你留在這裡。”夏爾踩蹬上鞍:“我若是也回不來,你就去狼鎮,養好傷再回維內塔。”

戈爾德也要上馬:“我運氣好,我陪你去,沒關係。”

“不用了。”夏爾的淚水奪眶而出:“我哥回來了。”

一名騎手背對著朝陽,朝著夏爾和戈爾德馳來。

夏爾叫喊著,跳起來使勁揮手。

連戈爾德也偷偷抹了兩把眼淚。

直到溫特斯來到近處,夏爾才看清溫特斯身上的血跡和外傷。

“哥,你怎麼了?”夏爾扶著溫特斯下馬,聲音裡帶著哭腔:“怎麼還有槍傷?”

“沒辦法。”自冥河之畔血戰至今,溫特斯第一次展露笑顏,他微笑著說:“誰叫偏斜術不防後背嘛。流彈,皮肉傷。”

“你坐著別動,我給你處理傷口。”夏爾抽噎著從馬鞍袋裡翻出針線包。

“咱們回家吧。”

“好。”

“不過。”溫特斯痛得倒吸涼氣:“得先去狼鎮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