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的初春,京城的天氣比往年還要更冷一些。

雖然已經是三月底了,但是溫度才堪堪爬到0度左右,甚至這兩天還在飄著連綿不斷的小雪。

京城東城衚衕的巷子裡,來往的行人也比平常少了很多,個個步伐匆匆,只有過路時一段段熱騰的哈氣在口中不斷噴吐。

而就在衚衕的拐角處,穿著軍大衣,戴著軍棉帽的吳淵正蹲在牆根旁,大口的嘬著手上的大前門香菸。

“嘶~哈~”

雖然嘴上叼著煙,但是他的眼神卻始終都放在了路上來去匆匆的行人身上。

當看到一些女同志走過的時候,他掃過一眼就不再關注,但是當看到男同志的身影時,卻會認真打量來人幾眼。

“這個不太行,看起來像是國企的。”

“嚯,這個更是重量級,一看就是混體制內的。”

吳淵一邊叼著煙,一邊在心中肆意評價著行人。

作為電影學院98級導演系的學生,他這個行為不只是在鍛鍊自己的“看人”眼光,同時也是在尋找目標。

“這個不錯,一看就是個大學生!”打量了許久的吳淵,終於看上了一個目標。

他用力的深吸了一口煙,將嘬到菸屁股的菸蒂扔在地上,站起身碾了幾下菸蒂,緩解了下有些蹲麻了的腿腳後,一個健步就衝出了巷角。

“嘿,爺們兒!要碟嗎?”

正埋頭快步趕路的戴眼鏡青年有些錯愕的抬起頭,看著眼前遮住視線的高大身影,有些錯愕:“什...什麼碟?”

“國產的、港臺的、日韓的還有歐美的都有!”吳淵一手解著軍大衣的扣子,一邊對這個青年擠眉弄眼,眼神那叫一個曖昧。

原本還有些眼神迷茫的青年,一聽吳淵這話,眼神也立馬銳利了起來,故作鎮靜的扶了扶眼鏡框,左右打量了一番,確定沒人注意他倆後,這才小聲嘟囔道:“咳,歐美的看不慣,港臺的倒是不錯...”

“欸,不對啊,這種片子還有國產的?!”

“怎麼沒有了?!”

解完大衣釦子的吳淵雙手抓著衣服,用力向兩側掀開,得意的說道:“《不見不散》《一個都不能少》《甲方乙方》《我的父親母親》,都是大導演的片子!”

只見吳淵展開的大衣內襯上,貼滿了光碟盤,每一個光碟盤上還貼了一小張手繪的“電影封面”,畫的不是很好,但是都寫上了電影名稱,簡單直接。

港臺的、歐美的、日韓的、內地的電影都有,而且都是最近兩年內上映的新電影!

只是,這些電影顯然是沒能吸引到這位正處於好奇欲高點的大學生,他失望的搖了搖頭,漲紅著臉嘟囔道:“原來是這種片子啊...”

“怎麼,不滿意嗎?”吳淵眉頭一皺,大學生可是盜版碟最大購買群體了,這可是他精心挑選的客戶,可不能放過了。

稍加思索,吳淵恍然大悟,眉頭舒展開來:“懂了,你是不是想要來點電影院不能放的那種片子?”

原本還有些失望的青年,雙眼中立馬迸發出了期待的目光,盯著吳淵忙不連跌的點著腦袋。

露出一副“真拿你沒辦法”的表情,吳淵小心翼翼的打量了四周一番,伸手將青年拉到了巷子拐角內,這才小心翼翼的掀開了自己的花毛衣。

只見在吳淵的腰間毛衣裡,還纏著一圈光碟盤。

“這可都是我珍藏的片子!”

“王曉帥的《極度寒冷》、賈樟科的《小武》、阿年的《冬日愛情》,都是電影院裡不能播的片!”

“我最推薦的還是這一部《蘇州河》,這是婁葉的電影,婁葉你知道嗎?獲得過曼海姆-海德堡國際電影節最佳導演的!”

“他這部《蘇州河》是前年就拍好的,拿了巴黎國際電影節的最佳影片!”

“女主角周訊還拿了巴黎國際電影節的最佳女主角!”

“這妥妥的是一部精品好片!”

“不過一直不能在國內上映,聽說今年下半年要拿到港島去上映吧。”

“也就是他是我師哥,學校裡有這部電影的帶子,我才能搞到片子。”

“看你也是大學生,估計手頭不充裕,你要是真心想看,一張片子10塊錢就賣你了!”

“你要是一口氣買五張,我還能再給你打個八折!”

“就我這個價格,你跑遍全京城的音像店,都不可能有比我還便宜的!”

然而,吳淵的這一番推銷,卻絲毫沒有打動眼前的這位青年,反而讓他失望的很,感覺自己浪費了十分鐘的時間。

也懶得再搭理吳淵了,兩人的腦子根本不在一個頻率上,他興致寥寥的擺了擺手,掙脫了吳淵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頭也不回的就要離開巷子。

“欸,你這人口味還挺刁鑽啊,這麼多片子還不滿意?!”吳淵費解的撓了撓頭,還是不死心的想要拿下這個客戶,正準備邁腿追上呢,一隻手突然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將他按住了。

立馬,吳淵的整個身子就僵硬住了。

賣盜版碟,特別是吳淵這種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游擊隊,最怕的就是在交易的時候被當場逮住了。

臉上擠出了一副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吳淵一邊僵硬的回頭,一邊連聲解釋道:“...我是電影學院的學生,我帶的碟片全都是學校的教學素材……”

話還沒說完呢,下半句辯解就被吳淵嚥了回去。

站在他背後的,並不是他想象中的市場管理人員、街道管理員,而是一個看著三十歲上下,長相有些憨態,留著一頭過耳長髮,渾身散發著一副文藝氣息的大齡青年。

“小子,你他孃的又在這賣盜版碟片!”

“害,是你啊師哥,你可把我嚇死了...”

賈樟科伸手指著吳淵的腦袋,恨鐵不成鋼的說道:“你小子不是開學了嗎,不好好在學校裡學習,又跑這賣盜版碟,你這是揀了芝麻丟了西瓜啊!”

“而且你小子越來越過分了,現在連師哥們的片子也敢賣了!”

“學校導演系98級的學生裡,就數你最討老師們喜歡,都說你是這一屆36個學生裡最有靈性的。”

“98年可是導演系的大年,前兩年都沒招本科生,你還是老師們最看好的那個,你就這麼對待老師的看好嗎?”

雖然賈樟科不是吳淵的直系師哥,但是面對這位已經出道拍電影,而且還拍出成績的師哥教誨,他還真沒辦法說啥不是。

“我這不是缺錢嘛...沒錢怎麼拍我自己的電影...”不過吳淵還是忍不住為自己辯解道。

“你大三都還沒到,急什麼?!”

“我不急啊,所以這不是在一步一步積累拍攝資金嘛!”

賈樟科張了張嘴,硬是被吳淵這話給噎住了,深吸了一口氣後,他表情放鬆了下來,苦口婆心的說道:“小吳啊,你就算缺錢,那也沒必要幹這個啊。”

“你看你這外形條件,183的身高,不輸於陳昆的長相,實在不行你找幾個劇組先乾點演員的活唄。”

“你看那姜紋、老謀子、馮曉剛,不是都做過演員嘛,你外形條件可比他們強多了。”

然而吳淵和剛才那個青年一樣,同樣不聽勸,他搖了搖頭:“師哥,那也得有劇組找我演戲啊!”

“再說了,做導演的,怎麼會受得了被另一個導演指手畫腳呢?”

“姜紋前輩他們,不也大多都是自導自演的嘛,很少接外戲的。”

賈樟科被氣笑了:“你才幾歲啊,你一部長片都沒拍過呢,這就覥著臉覺得自己是導演了?”

吳淵笑著搖了搖頭,並沒有接話。

“得,我也不是你爹,不是你媽,懶得管你了,愛咋咋地吧。”賈樟科撇了撇嘴,也不再繼續勸了。

“欸,那咱就麻溜滾了,提前預祝師哥你的新片拳打戛納,腳踢柏林!”

吳淵嬉皮笑臉的拱了拱手,將軍大衣重新裹上後,轉身就打算離開了。

“等等。”

“剛才聽你說,你手上有《蘇州河》的碟?”

“是啊,王師哥來學校給我們開過校內試映會,後來說是沒指望能拿到公映許可,就留了一份放映帶在學校,方便我們隨時觀看學習。”

“我這不就順手錄了嘛……”

賈樟科點了點頭:“行吧,把《蘇州河》的碟給我吧。”

說著話,賈樟科從口袋裡掏出了十塊錢,塞進了吳淵的大衣口袋裡。

“師哥,這片你肯定看過了吧...”吳淵撓了撓頭,有些不解。

“你管我看沒看過。”賈樟科瞪了吳淵一眼,從他懷裡抽出了《蘇州河》的碟片盤子,丟下一句話就轉身離開了。

“你是賣碟的,我買碟回去慢慢看,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看著賈樟科走遠的背影,吳淵笑著搖了搖頭。

“刀子嘴,豆腐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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