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客們都在海濱棧道上參加篝火晚會,餐館和酒館的食客寥寥無幾。

兩人走進一家西餐廳,坐在靠窗戶的一張桌子上。

服務員拿著紙筆站在他們的中間,眼神不停地望著窗外綻放的煙花,情不自禁地“哇”了一聲。當她察覺到自己有點失禮時,緊緊抿著嘴唇,低著頭看著手上空白的紙張。

黎棠翻著選單,看了一眼服務員,她說:“今晚的煙花很漂亮,還有篝火晚會,大家都玩得很開心,你怎麼不去參加?”

服務員手上的筆在紙張的右上角划著圈圈,她看著黎棠說:“要上班,沒辦法,剛好排到我值班。”

“好可惜呀,你要不現在多看幾眼煙花,我點慢一點。”黎棠的笑容好像喝醉了一樣,臉上的紅暈似乎是剛剛在篝火旁烘烤太久導致的。

服務員擺擺手,連忙說:“不用、不用。”

她以為黎棠是在責怪她,心虛地道歉。

穀雨打斷了黎棠,跟服務員說:“我要一個A套餐,給這位小姐來一個B套餐,再加一瓶柏圖斯。”

“可我也想要A套餐。”黎棠拿著選單,指著A套餐中的牛排:“感覺這個更好吃,要不一人一半?”

“再單獨加一份A套餐中的牛排。”穀雨合上厚厚的選單本,他望著窗外一抹粉色閃過,轉過頭來對服務員說:“再加一個A套餐。”

穀雨說完,拿起手機,在鍵盤上迅速打了幾行字,緊接著看到他按下“傳送”。

服務員問:“兩個A套餐,一個B套餐,再加一份A餐中的牛排,一瓶柏圖斯,是嗎?”

穀雨點頭,說:“兩個A餐一份三分熟,一份五分熟。B餐七分熟……”

還沒等穀雨講完,黎棠打斷他:“B餐跟多出來的一份牛排都要全熟。”

服務員手中的筆停止在紙上書寫,她說:“全熟的口感沒有七分熟的口感好,您看看要不要嘗試一下七分熟?”

黎棠搖頭:“血淋淋的我不喜歡吃,我就要吃全熟的。”

穀雨說:“聽她的,就全熟,先把酒上了。”

“好的。甜品要餐前上還是餐後上?”

穀雨看著黎棠,她說:“餐後。”

“好的,麻煩稍等,現在就通知後廚準備料理。”

黎棠滿意地合上選單本,把本子推到服務員的面前,她笑嘻嘻地看著穀雨:“謝謝老闆請客。”

餐廳裡播放著輕音樂,店裡安靜愜意的氛圍和室外的熱鬧洋溢形成鮮明的對比。昏暗的燈光在每張餐桌的上端,餐桌正中央是一朵紅色的玫瑰花。黎棠拿起那朵玫瑰花,放在鼻子下邊聞了聞。

是真花,她扯下一片葉子,放進嘴裡嚼了起來。

穀雨看著她的動作,兩人對視一眼。黎棠扯下一片花瓣遞給他,穀雨沒有搭理她,繼續看著手機。

訊息傳來,一聲過去熟悉的鈴聲響起,黎棠放下玫瑰花,問他:“這是在哄女朋友還是在跟哪個美女聊天啊?”

那一聲聲按鍵的聲音莫名讓黎棠心煩意亂,穀雨抬頭看了她一眼,仍舊不搭理她。黎棠起身,木凳子腿摩擦著地板,發出刺耳的聲響,她說:“我還是不打擾你們了。”

前任馬彥的出軌,讓黎棠時刻保持著精神緊繃。她從未想象過,朋友曾經多次在她面前傷心難過男友的出軌現象,終有一天覆刻在她的身上。

她不知道如何處理這樣的情緒,一直將負面情緒憋在心裡。

表面上的冷靜和理智,卻無時無刻不在每一段關係裡疑神疑鬼。即使是好朋友之間,同樣敏感這樣的事情發生。

更害怕的是,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成為破壞別人感情的第三者。

她不允許這樣的情況發生。

因為受過傷,所以明白受傷的人內心有多痛苦。

一貫大大咧咧的黎棠,開始在任何一段關係裡變得小心翼翼,這樣明顯的變化她自己都沒有發覺。

複雜的情緒讓她變得不自在。

黎棠路過穀雨,卻被他抬手抓住了手腕。他單手按著鍵盤打著字,頭也沒抬,眼睛直盯著手機螢幕,溫柔地說了一聲:“坐下。”

黎棠看了一眼他的手機螢幕,兩行字浮現在眼前:大概還需要2個月的時間,沒有辦法加急處理……

才發現是誤會,黎棠有些尷尬,眼睛無處安放,只想找個地縫鑽起來。手指無意識地攪在一起,呼吸也亂了節奏。

穀雨的手心肌膚細膩如絲,沒有任何瑕疵,他順著黎棠的手腕往下滑,牽著她的手,挪動屁股坐到旁邊的凳子上,解釋道:“王思禮會來。”

手機簡訊還沒輸入完,穀雨的拇指放在數字7的按鍵上,手機螢幕的右上角顯示“188/200”,一條資訊隨之又傳送進來。

他轉頭看了黎棠一眼,放開了她的手,接著兩根拇指飛快地在按鍵盤亂舞,按下傳送,穀雨輕聲細語,宛如秋風拂過田野:“一會幫我罵罵王思禮。”

黎棠坐在他的身旁,疑惑道:“啊?罵他幹什麼?”

“罵就對了。”

服務員端著紅酒過來,倒在醒酒器中,接著又端上一些餐前小菜。服務員的出現打斷了兩人的談話,穀雨的專注力放在手機訊息上。

黎棠就像跟著大人出門吃高檔餐廳的小孩子一樣,大人在一旁忙工作,而自己只能埋頭吃著小菜,等待主菜上來,期待最後的甜點。

玻璃窗上映著穀雨的側臉,五光十色的煙花在大海上空綻放,黎棠看得面紅心跳,她此刻才意識到自己即將淪陷在某片沼澤裡。

她搖頭晃腦,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

穀雨傳送完資訊,鬆了一口氣。把手機放進口袋裡,拿起餐桌上的芝士拼盤裡的一小塊蘋果吃了起來。他的肚子早就咕嚕咕嚕叫個不停,餓了好久。

篝火晚會的人太多,並不適合他這樣喜愛安靜的人參與。

黎棠嘴裡塞滿食物,她盯著穀雨看,問他:“為什麼要罵王思禮?”

她含糊不清的話語,穀雨聽不太清,側著身子靠近她,問道:“你說什麼?”

黎棠忽然面紅耳赤,調整著呼吸,把食物嚥下,又重複了一遍:“為什麼要罵王思禮?”

“沒有為什麼。”

穀雨端正了身子,拿起叉子叉起一塊香腸,放進嘴裡。他轉頭看著黎棠,她的唇邊佈滿了炸麵包碎屑。他輕輕揚起嘴角,勾勒出一個溫柔的笑,伸手從桌子上抽出一張餐巾紙,遞給她:“你26歲,怎麼行為處事跟16歲的小孩子沒差?”

最後,又補上一句:“身材也像個小孩。”

黎棠氣急敗壞,接過餐巾紙擦嘴,倒了一大杯酒在高腳杯裡,大口喝下。

穀雨趕忙阻止,驚慌失措地搶下她手中的高腳杯。黎棠緊皺著眉頭,雙眼中閃爍著怒火,嘴唇緊閉,呼吸沉重。

穀雨剛要開口,王思禮拿著粉紅色的頭盔徑直走過來,坐在他們的對面。

他望著一臉怒氣的黎棠,問:“怎麼啦,黎小姐?”

黎棠抬頭,看著他們兩個,咬牙切齒:“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王思禮默不作聲,聽著黎棠陸陸續續地罵道:“男人都是狗東西,一個鼻孔出氣的玩意兒。”

“誰惹你了?這麼生氣。”王思禮放下頭盔,撓撓後腦勺,看著黎棠。

黎棠看著王思禮說:“你不是什麼好東西。”又轉頭朝穀雨翻了一個白眼:“你也不是。”

王思禮看出了端倪,小聲地笑著,沒有說話。

服務員把主菜端上來,牛排冒著熱氣,香氣撲鼻而來。又倒了三杯酒,分別放在他們面前。

穀雨將那份全熟的牛排放在自己面前,拿起刀叉三兩下就把一整塊牛排切成小塊,切好後又把肉挪到黎棠的面前。

王思禮切著面前三分熟的牛排,會心一笑。

三人安靜地吃著肉。

刀叉切割牛排的聲響,酒杯碰撞的聲音,夾雜著屋外菸花綻放的動靜。

直到三人吃飽,才開始聊天。

黎棠靠在椅背上,紅酒的酒性還沒完全發,她還保持著最後一絲理性。她摸著微微隆起的小腹,打著飽嗝,看著餐桌上被掃空的美食,滿足地笑了。

她抬頭,問王思禮:“你今晚不用當輔警嗎?”

“不用,請假了。”王思禮拿著高酒杯晃動著杯中的紅色汁液,說完又轉頭望向窗外還在綻放的煙花。

服務員端上來餐後甜點,一份冰激凌,一份馬卡龍,一份焦糖布丁。

幾分鐘的時間,黎棠開始醉醺醺,她問:“我都想吃,可不可以都給我?”

穀雨和王思禮不約而同地把甜點推到她的面前。

黎棠專心吃著甜點,在酒精的作用下,開始發出傻笑,自言自語。

穀雨看著紅酒將要喝完,他終於忍不住開口:“你是怎麼想的?”

王思禮本想裝作聽不懂穀雨的言外之意,可抬眼撞見穀雨的眼神,心虛地望著窗外,穀雨接著說:“今晚看到小昭了。”

“我也見到了。”王思禮勉強地擠出一絲微笑,眼睛裡閃著光芒,他故作鎮定:“挺好的,那個人看起來比我強多了。”

王思禮一口氣把杯中的酒喝完,水晶杯碰到桌面的聲音像指甲刮黑板的聲音似的,讓人脊背一涼。隨後,他整理好情緒,說:“從小玩到大,我怎麼會看不出來,我又不傻。”

“像我這樣的爛人,怎麼有能力保證她幸福?”

黎棠把馬卡龍塞在嘴裡,還沒嚥下就昏睡過去,整個人倒在穀雨的身上。

王思禮的酒量比穀雨還要好,他今晚只不過喝了兩杯,就藉著酒精說情緒話,他的食指有規律地敲打著桌面:“明哥,你是不是覺得我挺窩囊的?”

穀雨毫不留情地說:“是。”

王思禮這麼多年的偽裝,在穀雨的面前不堪一擊,似乎只要穀雨願意,他就會一瞬間把王思禮看穿。雖然兩人接觸不多,可是王思禮深知,穀雨有這樣的能力。

屋外再次響起煙花的聲音,王思禮勉強一笑,自嘲地說:“我也覺得自己挺窩囊的。”

“我不該介入你們的事情,只是想要你明白,小昭比你勇敢,她沒有遺憾,但或許你會有。”穀雨的右手託著黎棠的腦袋,生怕她砸到餐桌上。

即使王思禮很花心,三天兩頭就換女朋友,還經常被女人甩。可是這幾天,他的心思完全放在這個陪伴了他二十幾年的女孩身上。

王思禮自己也知道,有些人錯過就是錯過了。

是多年來的猶豫不決,是揮之不去的膽怯。

他以為自己藏得很好。

可是,穀雨看到了。

他的小心思都被看得一清二楚,毫不保留。

沉重又嚴肅的話題,兩人匆匆結束。

一個說出了多年來不願意再掩藏的心事,一個得到了一直在疑惑的答案。

王思禮把他的粉紅色摩托車放在西餐廳門口,手裡抓著粉紅色的頭盔,走向人群中,消失在人群裡。

穀雨抱著黎棠,走向回家的道路。

街上行走的遊客很多,人擠人,水洩不通。穀雨找了一條小路,昏暗的街道隨著一聲聲煙花的巨響,變得光亮起來。

黎棠摟著穀雨的脖子,整張臉埋在他的肩膀上。

穀雨掂量著黎棠的體重,90斤不到,抱起來特別輕鬆,走了很長一段路,也不覺得累。

一路上,她不斷地發出嗯哼聲,又發出一些口齒不清的語言。在一聲煙花聲響過後,她輕聲喊著:“穀雨。”

“嗯?”

“穀雨。”

“嗯?”

她不停地喊著穀雨的名字,每喊一次,穀雨就回應她一次。

黎棠又說:“我是黎棠,黎明的黎,海棠的棠。”

“我知道。”

“我也知道。”黎棠深呼吸一口氣,長嘆一聲,她微微睜眼,仰望著穀雨:“你會不會忘記我?”

“不會。”

當然不會。

穀雨的人生中從始至終還未遇見過如此癲狂的女人。

黎棠的手臂摟著穀雨的脖子越來越緊,鼻子有些發酸。

兩個人的影子在一聲聲煙花中閃現又消亡,黎棠喊著穀雨名字,直至睡著。

回到家,穀雨將她放在客臥的床上,為她蓋上被子,靜靜地站在一旁看了她一會,轉身走到樓下洗漱,之後又走進小房間繼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