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趕到碼頭時,去博城的輪渡正好還未發船,他迅速地跑到售票視窗買了船票,在海上漂泊21個小時才趕到博城。

又飛了5個小時,回到荔城。

下飛機時已經是凌晨1點,汪良月早早站在接機口等待。

汪良月衝著他揮手:“明哥。”

穀雨跟著她走到地下停車場,坐上副駕駛,繫上安全帶。他聽著汪良月跟他彙報進度:“老闆今天的狀態好很多,醫生那邊還需要過兩天才出病理報告,已經找了專業護工24小時照顧老闆。”

她說:“老闆目前還有荔城大學文學院的課程,需要你去代課,課程時間安排、上課內容,已經發到你的e-mail了。下週我就辛苦一點,送你去我的母校上課,讓你先熟悉一下荔城大學的環境。”

“還有別的嗎?”

“有。”

汪良月從後座拿來公文包,開啟拉鍊,從中拿出一個檔案袋:“這些都是老闆手頭上的修復工作,他想把所有的活兒都轉給你。”

穀雨瞥了一眼透明的檔案袋,輕嘆一口氣,最終還是接過來,開啟看了看。

汪良月繫上安全帶,發動汽車:“去醫院還是回家?”

穀雨沉默了一會兒,淡淡地說:“醫院。”

汪良月是當年谷涆長在荔城大學授課時帶回來給穀雨打下手的助理,那年她才剛上大學一年級,她出色的語言天賦和口才,不怯場的表現被谷涆長大為讚賞。

記得兩人第一回見面,穀雨並不看好她。一來是覺得她太年輕,二來是因為她的那頭黑長髮。

因為常年夢魘,穀雨的內心極其抗拒長髮女人。

他更想要一名男性助理,很少靠近女色的穀雨,經常被異性友人誤認為是同性戀。更因為曾經有一名男性助理工作犯錯誤被開除,那名助理一氣之下造謠穀雨職場性騷擾,穀雨更是坐實了性取向的問題。

當年汪良月為了保住這一份工作,懇請穀雨給她時間表現。穀雨看出了她的誠意,說出實際原因。汪良月聽完立即承諾只要她還在“谷氏工作室”的一天,她就不會留長髮。

如她承諾那般,4年來,她的髮型一直是利索的短髮。

多年的共事中,她出色的工作態度也說明了一切。

即使今年9月她才正式畢業,但她早已比同屆的同學有工作經驗,目前拿的薪資也是同學追不上的。

凌晨的荔城仍舊燈火通明,還未沉睡。大街上行走的年輕人和堵了一路的汽車,在說著夜生活剛剛開始。

夜晚的繁華街道,有一種比白天更為神秘的喧囂。

穀雨合上檔案袋,盯著外面的路燈發呆。

荔城的紅綠燈等待時間很長很長,看著紅色的數字從99倒數,跳轉到1時,又重新一輪新的倒計時。

汪良月的雙手放在方向盤上,她轉頭看向穀雨,問他:“你這幾天到底去哪了?每次都這麼神秘,連老闆都不知道你去了哪裡。”

穀雨沒有回答她。

她繼續試探道:“談戀愛了?”

穀雨還是沒有回答她。

此時,汪良月的心情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捏住,雙手緊握方向盤,內心複雜的情緒難以言表,只能透過掌心拍打喇叭催促前車來發洩和表達強烈的抗議。

穀雨的右手撐在車窗上,看著外面的街景陷進沉思。夾雜汽車尾氣的晚風迎面而來,他捂著鼻子,接著關上了車窗。

汪良月把車開進醫院的地下停車場,帶著穀雨走到住院部。

兩人乘坐電梯到21樓,左拐走到最末一間病房,谷涆長躺在病床上,面戴氧氣罩,消瘦不少。

一名年輕的男護工躺在一旁的躺椅上,還在玩手機。

見到有人進來,他放下手機,起身,輕聲打了招呼:“咱叔今天睡得早,他今天的狀態還挺好。”

“楊小鳴。”汪良月向穀雨介紹著護工。

“叫我小楊就行。”護工站在一旁,有些拘謹。

穀雨衝他點了點頭,接著走到病床前,木然地站著,盯著谷涆長看。

十歲那年,穀雨就跟在谷涆長身邊,也是隻有兩個大男人的家庭,但是和王思禮跟他爺爺不同的是,兩人很少生活在一起,更多的只是工作上的接觸,沒有感情可言。

谷涆長孑然一身,未曾聽說過他有喜歡的女人,或是欽慕誰。他時常獨來獨往,把穀雨養到18歲時,穀雨剛上大學,他就勒令讓穀雨搬出去住,只是每個月提供豐富的經濟幫助。

谷涆長將自己的專業技能全然教授給穀雨,將他帶入到修復古文書這一行業來,從一開始就將他當做接班人培養。

更有甚者,穀雨只是谷涆長培養出來的機器怪人。

兩年前,谷涆長知道自己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慢慢地把工作轉移給穀雨。

直至今日,谷涆長才覺得自己該退休下來休息了。

穀雨問:“飲食怎麼樣?”

楊小鳴回答道:“胃口挺好,三餐都吃得不少,晚上還嚷嚷著要吃雲吞,吃了一碗雲吞後就睡下了。”

穀雨面無表情地說:“吃得下飯就證明暫時還死不了。”

楊小鳴瞠目結舌,呆呆地站在一旁不敢開口。

穀雨轉頭跟汪良月說:“車鑰匙給我,我回趟工作室,你自己打車回去吧。”

“需要幫忙嗎?我今晚睡工作室也行。”

“不用,回去休息吧。”穀雨伸手。

汪良月不緊不慢從挎包裡拿出車鑰匙,放在穀雨的手心中。

之後,穀雨大步走到地下停車場,開著車往工作室的方向去。

穀雨開車走到一處文創園門口。保安大叔坐在亭子裡打盹,聽到喇叭聲後被驚醒,看到熟悉的車牌,按下大門開關放行。

“小谷先生,好幾天沒見了。”保安趴在視窗朝著穀雨打招呼:“聽說你去度假了?”

穀雨把車停下,放下車窗:“嗯,去度假幾天。”

“看起來很憔悴啊,沒睡好吧?”

“最近事情多,沒休息好。”

“這麼晚還回來加班啊?”

“嗯。”

保安示意讓他等一下,他從抽屜裡拿出一個紅色的塑膠袋子,從中抓出一把棒棒糖給穀雨,他笑著說:“我孫女說咖啡喝多了不好,給我買了一袋棒棒糖,犯困的時候吃一個,還挺管用的。”

穀雨微笑著拿過兩顆,保安大叔直接一把扔進他的車裡。

和保安大叔閒聊幾句後,穀雨將車開到停車場。

這裡曾經是工業廠房,後期被修整為文創園,整個園區大大小小共有十幾間工作室。外牆上的壁畫,路旁的雕塑作品,在燈光的照射下,他們在黑夜中煥發生動而獨特的光芒。

穀雨下了車,背起包,拿著公文袋,走向園區最深處的一棟樓前。

這棟工作室大樓的設計同樣出自穀雨的雙手,當年谷涆長聽聞風聲,投資買了這塊地皮,之後又決定單幹,就建成工作室辦公用。

穀雨拿出工作證刷開工作室大門,徑直走向三樓。樓梯下隱藏的感應燈,跟著他的腳步一盞一盞亮起。

他走到三樓,開啟走廊的燈,樓內樓外一片寂靜。

走進自己的辦公室,開啟所有的燈。

他放下揹包,坐在辦公桌前,開啟電腦。

期間,他將揹包裡拆分開的片片書頁小心翼翼地拿出來,鋪在桌面上。一路顛簸,幸好沒有造成二次受損。

電腦開啟,郵箱不停彈出信件來。

穀雨一一開啟郵件來看,又作出回信。最後他才處理汪良月和他提到的,去荔城大學代替上課這件事。

他大致看了一眼課程安排和時間,將表格和上課內容列印出來。

然後又迅速處理谷涆長交給他的其他工作,全部內容標上輕重緩急的標籤,重新把自己的行程做了安排。

等忙完這些工作安排的排班問題,窗外已經微微亮起。

穀雨的心思很敏感,裝著太多事情。在船上的21個小時候沒有閉過眼,在飛機上也只眯了一個小時不到。

此時,心裡的大石頭放下了一點點,工作安排也完成,倒是覺得有點犯困了。

今天週六,園區沒人會來上班,工作室也不會有人來。

倒也清淨。

他拿起桌子上的杯子,正準備到茶水間衝一杯咖啡,右手插在兜裡,摸出一顆棒棒糖來。

倒是打消了他的念頭。

穀雨放下杯子,拆開一顆棒棒糖塞嘴裡,站在窗前伸了個懶腰。

他把辦公桌上幾張脆弱發黴的紙張挪到辦公室角落的桌子上,做好工作準備後,開啟臺燈,帶上手套,坐在椅子上。

他將紙張鋪在油紙上,用細毛刷輕輕地點上一層鹼水,再用蘸水的毛巾像擀麵杖一樣在紙張上滾來滾去。他的雙手彷彿有著鬼斧神工,一下子就將紙張擀得平整。

嘴裡的棒棒糖舔舐半天還沒吃完,舌尖的清甜讓他的眼前浮現一個瘋女人。

捧著他的臉親吻他的——那個瘋女人。

穀雨拍拍腦袋,深呼吸一口氣,繼續埋頭工作。

太陽漸漸升起,陽光透過窗戶照進辦公室內,落在地毯上。穀雨關掉檯燈,又將辦公室裡的燈關掉,坐在電腦椅前打了個盹。

睡了兩個小時不到,他就醒來。

淺睡眠沒有夢魘,休息了一會兒精神也好了些。

電腦螢幕右下角信件在跳動,他開啟檢視,是無關緊要的資訊。他將電腦關機,拿起車鑰匙,開車離開園區。

荔城的秋天比東來島冷十幾度,睡醒來察覺著涼了,驅車回家洗漱。

開了接近半個小時的車回到蘭亭閣,穀雨在車庫裡停好車,搭乘電梯直達10樓。

蘭亭閣的居住使用者多數是年輕人,平均素質也高。平日裡就不吵鬧,今天週六,大家都窩在家裡睡懶覺,整個小區除了湖中央的天鵝、樹上的鳥兒在叫喚之外,已經找不到其他叨擾的生物了。

今天出門的人少,電梯一下子就將他送到10層。

進了屋,穀雨站在玄關處換拖鞋。

房子不大不小,穀雨一個人居住,剛好。

進門是玄關,走進去,正前方是客廳,客廳有一面落地玻璃,可以俯瞰荔城的江景。左手邊是開放式廚房,接著是兩間臥室和衛生間。

這套公寓,穀雨從18歲被谷涆長趕出家門後,居住到現在。是谷涆長特地買給穀雨的,早就轉移到穀雨的名下。

在這裡生活了十幾年,除了客廳的落地窗前亂糟糟地堆著書籍以外,屋內的用品很少,家電也不多。

幾天不在家,室內的空氣不流通,他把所有窗子開啟。

過了一會兒,他走進衛生間,簡單衝了個澡,刮乾淨鬍子。洗漱好後,將頭髮吹得半乾,走進廚房的飲水機前倒了一杯溫水。

腳上踩著溼噠噠的拖鞋,一杯溫水下肚,才覺得驅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