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二日,宋公劉裕率師出征,袁湛、徐羨之、趙倫之等朝廷官員前來相送。

劉裕站在船頭與碼頭上的眾人拱手作別,江上風烈,吹得旌旗飄舞不定,鼓樂聲被江風吹得忽強忽弱,聽在心中發煩。

船離開碼頭沿江東下,準備從江都(長江邊,與今江都有別)沿刊溝北上廣陵(今揚州)。廣陵城範元之為劉裕準備了五千兵馬,要偕同北上。

江風撲面,此次出征劉裕心情沉重,遙想當年伐(南)燕之時慷慨激昂,壯志滿懷;緊接著平滅盧循之亂,門閥臣服,百姓稱頌,讓他感覺天下盡在掌握中。

這才過去幾年,楊安玄滅姚秦、敗大夏,與自己爭奪譙蜀,處處針鋒相對,隱隱還佔著上風,逼得自己不得不尋求魏國作為外援。

捋順被風吹亂的鬍鬚,劉裕心中暗歎,自己鬚髮皆白,與年富力強的楊安玄相爭,只怕每況愈下,望著滔滔江水,生出英雄遲暮之感。

傅亮見劉裕望著江水出神,上前輕語道:「主公,江上風大,入艙內暫歇吧。」

過廣陵暫歇,船艦入淮河,經下邳逆泗水到達彭城。得知宋公率萬餘大軍前來,宋軍士氣大振,劉裕略作休整,便率軍北上攻打沛縣。

檀韶得知宋公率軍前往沛縣,從豐城率四千兵馬匯合,見到劉裕後請罪。劉裕將檀韶降為輔國將軍,命其戴罪立功。

沛縣,朱齡石得知劉裕前來,心中暗凜,他知劉裕勇武過人,前次敗在他的手中,這次可不能重蹈覆轍。

城中有七千兵馬,糧草、輜重充足,可以堅守一段時日。方與城中留有六千兵馬,趙田、裴方明、嚴綱大軍有三萬餘人,若是事急兗州還可派兵來援,此時兵力充足,已非當初宋軍來攻時捉襟見肘了。

站在城頭,朱齡石望著宋軍營寨,奪取沛縣靠水上奇兵,此次要敗宋師同樣要靠水師。

奪取沛縣後,朱齡石致函魯軌,讓他請陳漁率水師自黃河入四瀆口(估計是臨邑,今山東德州),沿濟水南下,經過濟北、東平兩郡到達大野澤(今山東菏澤市鉅野縣北),然後走桓公瀆進入微山湖。

沛縣又稱沛澤,四周水路縱橫,陳漁水師到來,可以以微山湖為基地,在泗水、汴水、泡水之上縱橫捭闔,包括彭城在內,豐縣、下邑、抒秋、蕭縣都能迅速出擊,宋軍將防不勝防。

劉裕從建康乘戰艦一路北上,彭城駐有水師船隻六百。得知沛縣是被雍軍水師繞道於南詐取,劉裕從彭城攻打沛縣亦帶了四百戰艦北上,於微山湖入泗水口立水寨,扼住雍軍水路。又命謝晦在微山湖沿岸設柵欄、立箭樓,堵住雍軍水師從微山湖向西進攻的途徑。琇書蛧

陳漁隨魯軌一起前來援救兗州,名義上歸魯軌調遣。黃河解凍之後,魏軍渡河進攻的可能性變小,魯軌徵詢陳漁的意見,陳漁欣然同意。

劉衷在水靈山島大破宋軍海師,戰果輝煌,著實刺激到了陳漁。相比錢磊,陳漁的雄心更大,一直想與劉衷分庭抗禮。

海戰過後,幾乎奠定了劉衷在水師中的位置不可動搖,陳漁退而求其次,把目標定在劉衷之後。

錢磊在溳口、夏口連破宋軍水師,而陳漁在黃河之上戰功不大,若按這個發展趨勢下去,恐怕要屈居錢磊之下。

陳漁一心想殺敵立功,數次慫恿魯軌乘船北攻,但叔孫建、於慄磾率魏師在黃河北岸密佈溝壘,斥候都難以深入,魯軌沒有聽從他的建議。

朱齡石想請他南下攻打劉裕,陳漁正中下懷,率三百戰艦二千將士一路急行,於八月五日到達湖陸城,離沛縣四十餘里。

到達湖陸城後得到訊息,劉裕正率軍攻打沛縣,陳漁略做休整,求功心切,決定率水師不走泗水,而是繞道微山湖兵

進彭城,用圍魏救趙之計。

三百艘戰艦從微山湖南下,陳漁對微山湖水況不熟,不知湖水淺處僅有四五尺,有十餘艘艨衝艦被淤在湖中。

謝晦聞報,率了走舸前來擒撈,陳漁率走舸迎戰。謝晦帶來眾多的小船,有如附骨之蛆,在湖中十分靈便。陳漁無奈,只得將淤於湖中的船隻點燃,帶著剩餘的船隻逃走。

劉裕得知雍軍水師到來,命謝晦在湖中佈下鐵錐,封堵微山湖水道,讓駐守彭城的劉遵考嚴防雍軍偷襲。

陳漁退回湖陸城後,老老實實地率船走泗水前往沛縣,趁宋師沒有反應過來進入泡水,從豐縣邊揚長而過,引得毛德祖一陣緊張。

雍軍水師然後又入汴水,到下邑城外經過,向彌在城頭目送船隻耀武揚威駛過,忙派人向下遊的抒秋城送信。

相比豐縣、下邑,抒秋和蕭縣的駐軍不多,彭城劉遵考接到劉裕的通知後,擔心這兩城防禦薄弱,從彭城分兵三千前往支援。

陳漁從抒秋城折返,沒有回沛縣,而是往西停駐在虞縣旁邊的孟渚澤中。從孟渚澤可以走泡水攻打豐縣,前往沛縣,亦能走汴水前往下邑、抒秋、蕭縣,行動更為方便。

有了水師相助,裴方明向趙田請命,繞過下邑城直接攻打東面的抒秋和蕭縣,趙田應準。命裴方明率八千兵馬東進,自己留八千人馬牽制下邑城中的向彌,讓陳漁率水師隨同裴方明一同出戰。

抒秋是座小城,城週三裡許,城中守軍不過三千,裴方明大軍到來,抒秋城城門關閉,守將楊達連忙派人向彭城求救。

彭城本有兵馬萬餘,已然派出三千前往抒秋、蕭縣,若是再率大軍救援,城中空虛,劉遵考只得派人向劉裕請命。

劉裕這幾日攻打沛縣,朱齡石守禦有方,短時間內無法破城。得知抒秋告急,劉裕深感戰線過長,兵馬分散,容易被雍軍各個擊破,索性下令放棄下邑、豐縣、抒秋、蕭縣,全軍退守彭城。

向彌、毛德祖等人領命回師,趙田一時不知劉裕打算,等到斥候探明宋軍撤走,追之不及,彭城內聚集宋軍四萬餘人。

彭城(今徐州市)歷史悠久,黃帝建都於此(涿鹿);楚漢時項羽以彭城為都,稱西楚霸王;西漢時為楚國都;東漢、三國、兩晉時彭城與下邳常為徐州治所。

彭城城周十二里,高四丈,闊亦有四丈,泗水、汴水交匯於城外,引為護城河。去年劉裕伐雍,率軍駐守彭城,逢汴水暴漲,城牆出現崩塌,劉裕認為彭城是攻打楊安玄的基地,位置十分重要,於是下令徵伕燒磚壘城,彭城之固天下少有(1)。

趙田與朱齡石在彭城會師後,看到磚築的城牆連連咂舌,僅憑他們三萬多兵馬難以取勝。趙田與朱齡石商議後,趙田與裴方明兵退下邑城,嚴綱兵駐豐縣、朱齡石返回沛縣,抒秋和蕭縣城小,索性放棄。

襄陽,楊安玄接到趙田送來的捷報,徵調兵馬兩萬,親自率師前往下邑,準備與劉裕在彭城決戰。……

建康城,劉穆之病情漸重,難以理事,朝堂之上由尚書右僕射袁湛、左民尚書趙倫之、五兵尚書王弘、度支尚書王裕之、新任祠部尚書蔡廓以及宋公左司馬徐羨之等人主持。

陰友齊到達襄陽後,以歸家奉親為由上疏請辭祠部尚書之職,劉裕以蔡廓接任。蔡廓,故司徒蔡謨曾孫,為人剛毅練達、處事公允,被劉裕所喜,由度支侍郎轉任祠部尚書。

劉穆之臥病,剩下這些人中尚書右僕射袁湛官職最高,但袁湛因科舉之事被劉裕斥責,心情怏怏無心理事。劉裕出征前交代眾人凡事與徐羨之商議,眾人皆知劉裕屬意徐羨之做主。

宋公府,徐羨之與趙倫之商議籌集棉衣之事。按照劉裕吩咐,至少要保障八萬件棉衣供

應,每件棉衣用棉兩斤,便是十六萬斤。

今年江南種植棉花近三十萬畝,可是爆發蟲害,減產厲害,平均畝產不足二十斤。而淮水兩岸的棉花的畝產達到五十斤以上,棉價在二十錢左右,這讓江南的種棉人虧得血本無歸。

趙倫之道:「種棉時約定,每畝棉田繳十斤棉花為稅,若是按照約定,種棉人還要倒貼。」

徐羨之道:「既然受災自然要減免徵收,按每畝棉田兩斤棉花的稅額吧。」

趙倫之沉吟片刻,道:「不如直接讓種棉人每戶繳納棉衣兩件(江南是丁稅),這樣九月前便能籌齊八萬件棉衣。」

徐羨之笑道:「趙公此議甚好,便行文州郡以此辦理,讓他們在九月底前將棉衣運進京來。」

趙倫之捋著鬍鬚,道:「宋公出京前特別提及義陽棉行,這些人想到江南賺錢,這八萬件棉衣至少要讓他們出四萬件。」

萬暢這幾日嘴角冒泡,兩眼通紅,急得睡不著覺。義陽棉行今年在江南種棉近八萬畝,所得棉花還不如義陽郡那邊三萬畝所產多。種棉人多了,工價自然上漲,去年匹布四百錢工價,今年開到六百錢還招不到人手。照這個情形,肯定是要賠本了。

待接到尋陽府送來的公文,命義陽棉行縫製四萬件棉衣為稅,萬暢氣得破口大罵,這分明是卸磨殺驢,敲骨吸髓的盤剝了。

正當江南種棉人一片哀嚎時,從北面來了一批胡人,高價收購棉花,棉價迅速上漲至三十六錢、四十錢,眼見著往五十錢走了。

鞬力斯化身為魏商,五天之內以四十錢的價格收購了三萬多斤棉花,心中著實不解。明明淮河一帶的棉花才二十餘錢,為什麼花高價前來江南收棉,這不是要賠本嗎?

江南種棉人總算有了笑容,四十錢一斤的棉價勉強能抵得上種糧了,朝廷以兩件棉衣抵田稅,算起來就不虧了。若是再算上做棉衣、織棉布所得,還是種棉划算。

今年遭了蟲害,種棉的收益尚不輸於種糧,許多農人動了心,明年自家也要多種上幾畝棉田。

「注(1):《水經注》:東晉安帝義熙十二年(公元416年),汴水暴漲,城崩塌,時劉裕駐徐,「悉以磚壘,樓櫓赫突,南北所無」。有磚壘城記載出現在秦代,但真正開始磚城牆應該在南北朝時期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