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人上前鄭重見禮,道:「曲阜孔鮮有禮,敢問郎君尊姓大名。」

曲阜孔鮮,楊安玄一驚,莫不是孔聖的後人。

楊安玄整衣揖禮,道:「弘農楊安玄見過孔兄。」

「呀」,那少年人輕聲驚呼,沒想到真是楊小窗,眼珠骨碌碌地轉著打量著楊安玄。

「孔兄可是聖人後裔?」楊安玄問道。

孔鮮微笑道:「不敢,愚乃聖人第二十六代孫。」

楊安玄哈哈笑道:「愚這真是夫子門前賣弄--自不量力了。」

少年人聽楊安玄說得風趣,「咕」的一聲掩口而笑。

孔鮮瞪了他一眼,道:「舍弟向來調皮,還望楊兄見諒。」

楊安玄越覺這少年人是女郎,看破不說破,微笑道:「令弟天真爛漫,赤子之心難得。」

那少年人聽到楊安玄誇他,嘴角一翹,笑意滿面。

遇到孔夫子的後人,楊安玄當然不願錯過機緣,興致勃勃地與孔鮮討論起《論語》來。

孔子後人對《論語》自是精研,許多見解讓楊安玄有耳目一新的感覺,而楊安玄有近兩千年後人研究《論語》的積累,與孔鮮聊得熱火朝天,各有所得。

大哥在族中以好學出名,對《論語》的理解便連父親也稱讚過,少年人見楊安玄居然能跟大哥相談甚歡,甚為驚異。

孔鮮亦感驚訝,道:「楊兄對《論語》見解頗深,不知師從何人?」

「愚師從臨湘侯車公。」楊安玄笑道。

孔鮮恍然道:「車公學識淵薄,品行高潔,楊兄能拜車公為師,實乃幸事。」

言談之中,楊安玄得知孔鮮是孔子第二十六代嫡長孫,也就是將來要承繼孔府家業的人。那個時候孔子後裔還不是衍聖公,只是襲稱奉聖亭侯,當代的奉聖亭侯是孔鮮之父孔懿。

得知楊安玄有意前往孔廟祭拜,孔鮮欣然相邀。幾人結伴下山,楊安玄與孔鮮言語投機,相見恨晚。

下山後,孔鮮的六弟楊凌看到追星馬,眼中露出喜歡之色。

楊安玄讓孔鮮扶他上馬,張鋒牽馬徐行,楊凌在馬上開心地「格格」直笑,惹得牽馬的張鋒直翻白眼。

從泰山到曲阜不到二百里,幾人走了數天,已經走出燕境,進入晉國魯郡。

楊凌逐漸變得安靜下來,坐進僱來的牛車中不再輕易開口,靜靜地聽著車外大哥與楊安玄談天論地。

孔鮮得知楊安玄此次到了魏都平城,接著轉至燕都龍城,然後渡海來到廣固,十分羨慕,嘆道:「愚早有意像楊兄這樣遊學四方,可是世道不平,愚沒有楊兄這一身本事,徒呼奈何。」

張鋒在一旁傲然道:「我家主公沙場征戰身先士卒,連姚秦齊公都被他生擒。」

車內,楊苗銀牙輕咬紅唇,似喜似嗔,盡顯女兒神態。

前世楊安玄到過孔府,孔廟、孔府、孔林規模宏大、建築華美,眼前的景象遠不能與後世相比。

孔廟是孔子逝後第二年,魯哀公將孔子的三間故宅改為廟宇,收藏孔子生前所用的衣冠、車服、禮器。

孔子嫡系長支為奉祀先祖,便依廟而住,廟堂合一,稱廟宅。漢高祖劉幫到孔廟祭祀,封孔子九代孫孔騰為奉祀君,後十三代孫孔霸為褒成君,至漢光帝第十九代孫孔曜為奉聖亭侯,傳至孔鮮已經二十六代了。

魏文帝時於廟外廣為屋宇,以居學者,設教講學,孔宅日益擴充套件,便是楊安玄看到了數進房屋了。

至於孔林,是孔子逝後其弟子為其守墓,子貢在廬墓邊植柏、檜、楷等樹,至今已有數頃地。

楊安玄整理衣冠,在孔鮮的帶領下入孔廟拜祭,

贍養孔子所用的衣冠後,入府拜見孔鮮之父孔懿。

孔懿正當壯年,白麵黑鬚,藍衫幘巾、溫文儒雅,與楊安玄交談和聲細氣。

得知楊安玄對《論語》頗有見地,孔懿興致勃勃地與之研討起來,不覺天暗。

晚間,孔家父子設宴款待楊安玄,一葷兩素,一壺米酒而已。

一路相隨而行,孔鮮兄弟用度節省,來到孔府楊安玄發現孔懿身上的藍衫肘邊打著補丁,看來孔夫子後人清貧自守、安之如素。

食罷,孔鮮送楊安玄前往客房,楊安玄問道:「愚在京中見過領軍將軍孔安國,聽聞他亦是夫子後裔。」

孔鮮神態自若地應道:「山陰孔家確是孔家族人,自東漢遷往會稽山陰,亦曾派人回來祭祖。」

楊安玄本想問山陰孔家在朝中頗有權勢,曲阜孔家為何不派人前去聯絡。

孔鮮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眼神清亮,楊安玄暗歎一聲,把話嚥了回去。

孔府後宅,孔苗換回粗布衣裙,跪坐在席上,揮筆在紙上一筆一劃地寫著。

顏氏進屋,見女兒專心致志地在寫什麼,連自己前來都未查覺。

悄然挪步近前,顏氏探頭往紙上看去,「……雲行信長風,颯若羽翼生。攀崖上日觀,伏檻窺東溟……」

顏氏是顏回後人,幼時隨父兄習文,通曉經義,看到此詩後忍不住驚歎道:「好詩,莫不是你與鮮兒遊泰山時所做。此詩有飄然出塵之意,應該不是鮮兒所作……」

孔苗正聚精會神地寫字,猛聽身畔有人說話,嚇得筆一抖,紙上劃出一道黑線,這幅字毀了。

看清是母親,孔苗撅起嘴巴嗔道:「娘,你怎麼走路悄無聲息,嚇壞女兒了。」

顏氏愛憐地揉著孔苗的頭髮,笑道:「娘進門時喚了你兩聲,你自己沒聽見怪誰。這詩是誰寫的,才氣縱橫,詩有仙意。」

孔苗嘴角泛起笑意,道:「女兒跟大哥遊泰山時遇到了弘農楊安玄,這首詩便是他所做。」

看到女兒的神態,顏氏心中一動,不動聲色地詢問了幾句,感覺女兒對這個楊安玄頗有好感。

回到自己的住處,顏氏問燈下讀書的孔懿道:「孔郎,家中可是來了客人?」

孔懿放下書,應道:「鮮兒登泰山時遇到弘農楊安玄。此子便是寫《小窗幽句》之人,文彩過人,對《論語》也有深研,其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並非不教,而是大道無言,冷暖自知……「

看著丈夫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顏氏莞爾,知道孔懿的書卷氣發作,靜靜地席上一角坐下,聽他說上一陣。

半柱香功夫,孔懿才停住嘴,接過顏氏遞過來的茶水潤了潤喉,笑道:「此子才學過人,若是能專門治學,定能成為大家。」

顏氏問道:「較之鮮兒如何?」

孔懿思索了片刻,道:「鮮兒好學上進、治學專注,強過楊安玄;楊安玄聰慧過人、才氣橫溢,可惜雜物太多,惜乎不能專心於學,要不然成就會在鮮兒之上。」

顏氏知道丈夫對兒子寄以厚望,認為鮮兒能光大孔家門楣,沒想到對楊安玄的看重尤在兒子之上。

半晌,顏氏對著重新拿起書本的孔懿開口道:「方才奴到苗兒屋中,見苗兒在抄寫一首詩,說是楊安玄在泰山所做。」

孔懿笑道:「愚聽鮮兒說過了,誠為好詩。楊安玄未成年時便有數首好詩傳世,那首「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就讓人拍案叫絕。」

顏氏試探著道:「奴看苗兒好像對楊安玄有幾分好感。」.

「什麼」,孔懿變了顏色,「啪」的一下將書本放在桌上,道:「怎麼回事,你說清楚些?苗兒怎麼對

姓楊的小子有好感了?」

顏氏輕聲道:「妾身見苗兒在抄寫楊安玄的這首詩,於是多問了兩句,聽苗兒的口氣對楊安玄的才氣很是佩服。」

孔懿冷哼一聲,道:「大驚小怪。苗兒才十二歲,哪知道什麼男女之情。不過你提醒得對,不能讓苗兒再見楊安玄,從泰山回來同行六七日,確實容易讓人生出誤會。」

顏氏知道丈夫把小女兒視同珍寶,自己方才提那一句仿如要摘他的掌中明珠,所以才會反應激烈。只是女兒漸大,終究要嫁人,若是嫁個自己喜歡的人,豈不是幸事。

想到這裡,顏氏笑道:「弘農楊氏,也算是名門望族,若能將苗兒許配給楊安玄……」

「不行」,孔懿打斷顏氏的話,道:「弘農楊家自楊亮開始已經棄文從武,這個楊安玄更是兩次率軍救援洛陽,愚不能把女兒嫁於武夫。」

顏氏勸道:「方才你不是說楊安玄才學過人嗎?」

孔懿一瞪眼,喝道:「除非他棄武從文,否則愚絕不會讓苗兒嫁給一個朝不保夕的武夫。」

顏氏心中暗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丈夫若不同意苗兒的心思怕是要落空了。

不過,楊安玄正在守父喪,要娶親至少要到兩年以後了。

何況這只是自家的想法,聽聞楊安玄甚得朝庭信任,丁憂期間仍封爵都亭侯,不見得將勢微的孔家放在心上。

明日楊安玄便要離開,苗兒與他終究不是一路人,這段時間自己有空多陪陪女兒,過一陣子自然也就放下了。

楊安玄不知道這些,第二日辭別孔家父子,踏上歸程。

顏氏一早便來到女兒的閨房中,拿來女紅教孔苗繡花。

看到女兒數次走神發呆、悵然若失的樣子,暗自嘆息,但願女兒的這份情思會被即將到來的北風吹散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