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湫回到住處,手中拿著針繡坐在窗前發呆。一會兒替陰慧珍傷心,一會兒為自家之事憂心,想起沈慶之又忍不住嘴角綻放笑容。

孔苗走進來,叫了聲「湫兒妹子」,楊湫沒有聽到,兀自發著呆,面容變幻,時喜時憂。

看到楊湫女兒情思,孔苗站住腳,想起當年自己也如楊湫這般想念玄郎,莫非湫兒心中也有了如意郎君。

玄郎對自己極好,只是不能常陪在自己身邊,大嫂讓自己早些懷上孩子,這樣玄郎征戰在外自己也有個寄託。

想到大嫂有了身孕後一臉幸福的樣子,大哥這段時間也不再往外跑安心地留在襄陽,孔苗下意識地撫了一下小腹。可是玄郎說自己年紀還小,過早生育對身體不好,到底該不該聽他的?

重重地咳了一聲,楊湫這才發現嫂子滿面笑容地站在身旁,忙紅著臉起身見禮。孔苗比楊湫大五個月,兩個人年紀相當,不過孔苗身為大嫂,難免表現得穩重些。

笑吟吟從楊湫手中接過繡活,孔苗讚道:「這花真好看,是繡的嫁衣吧。」

楊湫紅著臉把繡衣搶過,道:「嫂子找奴有什麼事?」

孔苗笑道:「娘讓奴問問你,前日來府地向郎君如何?」

雍州楊刺史的妹子到了當嫁之年,上門提親地人自然絡繹不絕,不少世家的婦人找了理由來拜見袁氏,順便帶上自家子侄,其意不言而喻。

向疇之妻陳氏前日帶了長孫向亮前來,向亮今年十八歲,在襄陽素有文名,去年定為四品,楊安玄定品時見到向亮也贊其「俊逸之才」。

孔苗帶著楊湫躲在竹簾之後相看,見向亮敷粉塗唇,坐在席上不時地揮動麈尾,一副風流名士地派頭。

楊湫受楊安玄影響極深,對那些塗粉薰香的風流士子毫無好感,相看時總會浮現出沈慶之昂揚挺拔的樣子。

聽嫂子提及向亮,楊湫心頭湧起煩躁,冷聲道:「奴不喜此人。」

孔苗心中有數,笑問道:「不知妹子想找一個什麼樣的郎君?娘可是催促奴多上點心。」

楊湫低頭不語,有些話她能跟陰慧珍說,卻不好意思對嫂子提。

孔苗試探地問道:「妹子是不是不喜歡文士,奴讓你哥在軍中替你物色如何?」

楊湫依舊不語,孔苗有些猜中她的心思,心中盤算楊湫看中了誰,此事怕是要等楊安玄回來商議。

六月十一日,貴妃陰慧珍因病而逝,因所染惡疾會散發疫氣,陰友齊決定將其火化,把骨灰帶回陰家莊埋葬。

六月十三日,楊安玄回到襄陽城,拜見何太后。

經過陶勝的醫治,何太后的病已經痊癒,年老體弱的狀況卻無法改變。何太后深感自己時日無多,提出要回歸建康,死後與穆帝合葬。

六月十五日,楊安玄在碼頭送何太后登船回返建康,雍州派出戰艦四艘護衛,雍州別駕朱玠陪同。

除了已死的陰慧珍,其他人全數登舟,陰友齊將陰慧珍骨灰交給次子陰績,也陪同何太后返回建康。

亥時,孔苗緊貼著楊安玄,輕聲語道:「玄郎,這段時間娘給湫兒相看了不少郎君,湫兒都不中意。奴看湫兒像是有了意中人,應該是軍中人物。」

楊安玄「唔」了一聲,手在孔苗光滑的背部撫摩著,猜中湫兒喜歡的是沈慶之。

沈慶之與張鋒一起隨王鎮惡出戰順水城,這小子再立戰功應該能升至部司馬甚至校尉了,不滿二十歲的校尉勉強能配得上湫兒了。

楊安玄最看好沈慶之的不是他英勇善戰,而是此人能活到八十歲,能夠陪伴湫兒長久。

孔苗見丈夫心不在焉,不滿地輕擰了一下楊安玄的胳膊,嗔道:「玄郎,

湫兒她最信任你,你說要替她挑選一個合意的夫婿。湫兒妹子眼光可高,要是不合她心意將來少不了落埋怨。」

楊安玄伸手攬緊孔苗,笑道:「愚心中有數,你不用操心。」

抓住在自己胸口劃圈的小手,楊安玄翻身壓上,被翻紅浪、呢喃聲起。

六月十六日,楊安玄帶著妻子孔苗、妹子楊湫,前往城西真武山遊玩。

從山間俯望河水,蜿蜒如帶,各色鮮花競相鬥豔,有如織綿,那便是羅貫中筆下劉備躍馬而過的檀溪(1)。

登高懷古,楊安玄指點檀溪景色,講述當年劉後主騎的盧躍檀溪的故事。

孔苗嬌笑道:「玄郎,奴甚喜《小窗幽句》中有「偷得浮生半日閒」一句,今日之遊可謂趁景。」又道:「玄郎久不做詩,此情此景當吟詩一首。」

楊安玄略思片刻,道:「六月襄陽百花齊,攜妻契妹遊檀溪。的盧何處埋龍骨?落花流水舊城池。」

孔苗嬌聲叫好,現在她滿心滿眼都是楊安玄,哪怕楊安玄說的狗屁不通她也會高聲叫好。

楊湫看著倚在三哥身邊的嫂子,撇了撇嘴,酸味十足地道:「攜妻契妹,奴才懶得在你詩中冒頭呢,等嫂子有了寶寶,還是改成攜妻契子吧。」

孔苗想起昨夜顛狂,臉一紅,心中暗自祈願能如楊湫所說懷上寶寶,想起玄郎告訴自己過兩日便要前往順陽城了,心中生出一絲惆悵,眼前景物也變得蕭瑟起來。

楊安玄朗聲笑道:「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湫兒,你已到談婚論嫁的年紀,可有了意中人?」

楊湫滿面通紅,嗔道:「三哥,哪有你這樣問人的。」

楊安玄笑道:「男婚女嫁,人之大倫,有何可避忌的,倒是盲婚啞嫁上錯花轎嫁錯郎才悲哀。」

孔苗深以為然,勸道:「湫妹,你若真有中意之人,不妨對你三哥明言,你三哥定會遂你心意。」

楊湫紅脹著臉,不吭聲,沈慶之三個字在嗓子眼盤旋,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昨夜孔苗提及楊湫已經十七歲,再不定親年紀就大了,讓楊安玄驚覺不能用他前世的眼光來看今世人。

他常年征戰在外,在家時間不多,此次回來娘數次提及湫兒的親事,埋怨湫兒不聽話,既然湫兒有了中意之人,索性就遂她心意,也能了卻孃的心願。

「湫兒,三哥留意身邊俊傑,有幾個人選供你選擇。」楊安玄沉聲道:「一是孔師的弟子曾安,此子是曾子後人,年二十二歲,雖然家境寒微,但好學不輟,是個真正的讀書人;二是襄陽向家的向亮,此子十八歲,也算一時俊傑;三是高平郗家,祠部尚書郗恢五子州從事郗浩。」

楊湫低著頭,臉色漸漸變得蒼白起來,從三哥嘴中說出的幾個名字都不是她所喜的。楊安玄注意看著湫兒的神色,之所以沒直接說出沈慶之的名字,是想看看湫兒對沈慶之用情有多深。

「還有一人」,楊安玄微笑道:「就是那個曾在勾欄救過你的沈慶之,此人出身吳興沈家,雖然是個武夫,卻是個磊落男兒。」

楊湫心中一暖,眼淚差點落下,果然如陰姐姐所說,三哥猜中了自己的心意。

倒是孔苗有些詫異地看向丈夫,道:「玄郎是說跟在張鋒身邊的那個沈慶之嗎?他不識字,怎麼配得上湫兒?」

楊安玄道:「沈慶之雖然不識字,但頗有機謀,作戰勇猛,入伍不到一年便立功遷至屯長,頗為難得。只要他能誠心對待湫兒,有何不可?」

孔苗瞅了一眼楊湫,發現楊湫面露喜色,心中一動,沒有再說。

楊安玄道:「後日愚要前往南鄉順陽城,湫兒你若有了決定不妨早些告訴愚,等三哥回來便

替你張羅婚事。」

從真武山回來,楊湫被袁氏找去,嘮叨了一耳朵親事,楊湫心中煩悶,吃罷晚飯來書房找楊安玄。

楊安玄看到有些失魂落魄的妹子,笑道:「可是選中了沈慶之。」

楊湫扁扁嘴,道:「三哥你早就猜中了還問奴做甚?當初你答應讓奴挑選,娘那裡你替奴去說。」

楊安玄笑笑,道:「湫兒挑人的眼光不錯,沈慶之比起那幾人要強不少,對你也是一片真心,至於不識字以後找人教他便是。」

見三哥同意這門親事,楊湫放下心來,想起陰慧珍,問道:「三哥,你打算如何安置陰姐姐?」

楊安玄沉默下來,從江州返還襄陽時陰績明確提出陰家人想讓陰慧珍跟在他身邊。

陰績稱妹子無法明媒正娶地嫁給楊安玄,可以不要名份,可以不與楊安玄住在一起,只求楊安玄與她生下一男半女,讓陰慧珍有活下去的理由。

楊湫想起陰慧珍淒然的面容,懇聲道:「陰姐姐一直都喜歡三哥,前幾日奴去看她,見牆上還掛著當年你送她的風箏。」

楊安玄輕嘆道:「此事等過一陣再說吧。」

楊湫激動起來,哭泣道:「奴去看陰姐姐,她雖然是裝病,卻是瘦得厲害。大概是知道能逃出皇宮有機會與你在一起,氣色尚好。若是三哥不願接納她,奴恐怕陰姐姐真要活不多久了。陰姐姐真的好可憐,嗚嗚。」

楊安玄被觸動心絃,想起第一次相見在梅林聽到的笛聲,自己怎忍心坐視那冰雪靈秀般的女子真的香消玉殞。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無恨月長圓。穿越來到東晉,有些事要學著改變,於人於己或許都是好事。

六月十八日,楊安玄與陰績乘船過漢江,走樊城北上新野,再從新野過穰縣、冠軍再前往順陽前線。

一行二十餘騎在樊城接上兩輛牛車,緩緩地朝新野方向而去。車廂內,陰慧珍滿面淚珠,卻是笑靨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