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敬宣帶著數名親衛來到城門前,只見城頭上亮起火把,一員小將現身火光之中,劉敬宣認出正是奪取遂寧、廣漢城的沈慶之。

沈慶之在城樓上高聲喊道:“凌江將軍沈慶之奉主公之命奪取臨朐城,城內逼仄,大軍可暫在城外安營。”

劉裕恨恨地一拍馬頸,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愚一直防著楊安玄從中漁利,還是被他趁機奪取了臨朐城,可恨。”

劉道憐怒道:“僕率軍踏平臨朐城,殺了這群趁火打劫的賊子。”

三軍激憤,搖旗吶喊。劉穆之急勸道:“天色已晚,不知城中雍兗兵馬有多少。若是戰起,自相殘殺,反讓燕人有可趁之機。而且大軍征戰一天,疲憊不堪,還是先行紮營歇息,等明日再做計較。”

劉裕眼中怒火燃燒,深吸幾口氣,傳令道:“大軍離臨朐城三里安營紮寨。”

戌末,檀韶帶著五百襲城的晉軍迴歸,見到劉裕垂頭喪氣地請罪。檀韶道:“愚率軍潛近臨朐城,遇到從城中逃出的燕軍,方知兩刻鐘前臨朐城已被奪。”

劉裕恢復了平靜,淡淡地道:“此事不怪你,是愚失策,你且率軍休息。”

檀韶憤然道:“主公,僕請命夜襲,替主公奪回臨朐城。”

劉裕安撫道:“令孫,征戰一天三軍勞累,且等明日再說。”

劉穆之提議道:“主公不妨命城中送些吃食來,愚好從中打聽些訊息。”

半個時辰後,城中派二十輛牛車拉出百餘筐麵餅,還有數桶煮好的豬羊肉犒軍。

劉穆之前去致謝,拉著送吃食的校尉聊了一刻鐘。直到吃食全部搬下,運糧的兵丁返還了臨朐城,城門再次關閉。

劉穆之心情沉重地來見劉裕,劉裕大口撕咬著麵餅,含糊不清地問道:“道和問出什麼來了?”

“臨朐城統軍的是楊孜敬,城內僅有三千兵馬”,劉穆之在一旁坐下,拿起一塊麵餅撕成小塊丟入嘴中。

“楊安玄此次不是出動了二萬兵馬嗎?可知其他人在何處?楊安玄在哪?”劉裕沉聲問道。

臨朐城的三千守兵並沒有放在劉裕心上,他擔心的是強奪臨朐城後楊安玄的反應。

劉穆之慢條斯理地將麵餅嚥下,又端起水喝了一口,道:“楊安玄在武陽城,麾下有萬餘兵馬。”

劉裕“嘿嘿”冷笑道:“這是打算斷愚的後路了,愚若攻打臨朐城,恐怕楊安玄就要率軍攻打彭城、下邳了。”

“臨朐城內有存糧二十餘萬石,牛羊十數萬頭,足夠城中守軍數年之需”,劉穆之恨聲道:“這些輜重若是被主公所得,大軍何用擔心補給。”

劉裕思索片刻後道:“臨朐城雖小,易守難攻,一時難以攻取。愚以為奪取廣固城之前,不宜臨朐城。”

劉穆之點頭道:“主公所慮甚是,若是先攻臨朐易授人口舌,還會讓燕人得喘息之機,因小失大。”

劉敬宣建言道:“臨朐孤城,主公可命大軍紮營於臨朐與廣固之間,將雍州軍封堵在城中,雍州兵馬不可能繞道前去攻打廣固。待佔領廣固後,再來對付臨朐不遲。”

劉裕從盤中抓起一塊羊肉,汁水淋漓地咬著,道:“善。”

六月十七日,楊孜敬從臨朐城頭巡視而過。張鋒指著城外笑道:“將軍,看朝廷兵馬布營,要想將我等與廣固城隔絕開。”

站在城頭看得清楚,連綿三四里的營寨橫亙在臨朐城東、北兩面,面向臨朐城的一面箭樓高聳,防備森嚴。

沈慶之哂道:“主公早有預料,讓我等佔據臨朐城後按兵不動,不用與朝廷兵馬爭搶攻打廣固城。”

楊孜敬目光越過連營朝北望去,三十里外便是廣固城,奪取廣固城南燕便宣告滅亡,這滅國之功著實誘人。

不過楊孜敬亦知自己所率不過三千兵馬,能取臨朐得到燕國玉璽、皇輦等儀仗已屬意外之喜,這是僅次於滅國的大功,將這些東西獻於朝廷,足以讓自己爵封縣侯。

張鋒笑道:“將軍,看樣子朝廷兵馬也不打算攻打臨朐城,臨行之前主公命僕若是臨朐無事便返回新泰城。”

楊孜敬點點頭,從萊蕪(山東濟南萊蕪區)出兵時他收到楊安玄的信,讓他利用燕軍與朝廷兵馬交戰的空隙奪取臨朐城,得城之後堅守即可。

輕取臨朐城,讓楊孜敬對楊安玄的謀算深感佩服,楊安玄斷定劉裕不會撕破臉強攻臨朐城,而且沈慶之留在城中助他。

楊安玄對妹子極好,愛屋及烏,肯定不會讓沈慶之遇險,自己可以放心守城。

楊安玄還告訴他,萬一臨朐城難守,不妨向朝廷兵馬投降。他會率軍攻打彭城、下邳、廣陵,甚至前往京口,劉裕肯定不敢為難他們。

“張鋒,你將繳獲的玉璽帶上,交給安玄處置。”楊孜敬道。

這枚玉璽是南燕國的玉璽,楊孜敬生恐劉裕得知後會逼他交出,至於輦車儀仗之類的東西,相比玉璽就差遠了。

張鋒笑嘻嘻地道:“將軍此次立下大功,封侯可期,將來別忘了照看愚。”

楊孜敬眉開眼笑地罵道:“你這猢猻,有安玄在哪用愚照看,不過朝廷真能封侯,愚定要專門擺酒請你和慶之。”

六月十九日,劉裕率大軍進攻廣固城,一日之內便攻破外城。慕容超把外城百姓及將士都退守到內城,據城而守。

就在劉裕率軍進攻廣固外城時,張鋒帶了百騎出臨朐西城,趕往泰山郡新泰城。

六月二十日,晉軍開始攻打內城。廣固內城方圓不過四里,但城高六丈,厚達五丈,堅固異堂,城頭遍佈守軍,各種守城器械充足。

生死存亡之季,內城守軍迸發出強大的戰力,激戰一天晉軍毫無進展,劉裕下令撤軍。

召眾將商議之後,劉裕決定採用困城之計,在內城外築起三丈高的長圍,又在地上開溝出三道深溝圍困慕容超。

十天之後,長圍和深溝完成,慕容超已成甕中之鱉,插翅難逃。劉裕放下心來,分出一半兵馬開始掃蕩廣固四周,收割糧食,招降納叛。

檀韶藉著徵糧之機,帶著一千輕騎來到臨朐城外高聲叫罵,稱雍州軍是趁火打劫的小人,讓城中雍州兵馬送十萬石糧出來,否則踏平臨朐城。

沈慶之被激怒,稟過楊孜敬後率一千輕騎出戰,與檀韶在戰場上廝殺。檀韶本想打傷沈慶之出口惡氣,結果交上手讓他大吃一驚,雍州小將槍法出眾,武功不在己下。

兩人廝殺了一刻鐘,不分勝負,各自歸陣,雙方都知道此時不宜撕破臉相鬥,檀韶憤憤地帶著兵馬離開。m

就在劉裕築圍挖溝之時,洛陽楊安遠率三千兵馬於孟津關登上劉衷的艦隊,艦隊在虎牢關陳漁水師匯合後,胡藩又率四千兵馬登船,八百餘艘戰艦順河出海,浩浩蕩蕩直奔燕國東萊郡。

艦隊在掖縣(今萊州市)靠岸,楊安遠率三千兵馬往東取東萊郡;胡藩帶著王慧龍則領四千兵馬南下北海郡和城陽郡;劉衷將艦隊交給陳漁掌管,帶了二千水師取長廣郡(1)。

早在三月,楊安玄便暗命丁全、黃富派遣暗衛潛伏在南燕國中。戰事一起,暗衛便散佈謠言,燕國臨朐城兵敗、困守廣固內城的訊息早已不翼而走。

雍州兵馬在掖縣登岸,各郡幾乎同時收到了雍兗刺史、弘農郡公楊安玄的安民公告。公告中楊安玄許諾獻城投降者官居原職,等朝廷審議後另行封賞;當地百姓稅賦減半,免徵當年徭役等諸多惠政。

楊安遠、胡藩等人所到之處,諸城紛紛投降歸順,少資料城而守不肯投降的城池,楊安遠等人便繞道而過,並不攻擊,半個月時間便將幾郡收入囊中。

劉裕得到訊息,氣得蹬翻了身前案几,怒罵道:“我等浴血搏殺,傷亡無數將士,才將胡虜困於廣固城中。楊安玄居然暗中下手,竊取戰果,是可忍孰不可忍,愚要親率大軍奪回北海、東萊等地。”

劉穆之暗暗心驚,沈田子在蔪春城襲殺楊安玄曾稱雍州水師的戰艦鑿之不沉,兩側佩有車輪,行速勝於一般的船隻。此次雍州由黃河出河潛到南燕後方,出其不意奪取了大片土地,以後與雍州兵馬相爭,要特別注意雍州水師。

僅僅半個月的時間,雍州兵馬便能佔領燕國四郡,劉裕一方面暗驚雍州兵馬行動迅速,一方面氣惱楊安玄趁火打劫,不講道義,若不予以還擊,有何顏面統軍作戰,絕不能任由雍州軍欺上門來。

這回連劉穆之也不相勸,楊安玄的做法確實讓人生氣。朝廷兵馬一路北上,先後奪取東海、琅琊、東莞郡,將慕容超困在廣固城。

得知臨朐兵敗,燕國昌郡、樂安郡遣使前來歸降,劉裕得到五郡。而楊安玄先是奪取泰山郡、奪了臨朐城,又趁他圍困廣固無暇他顧之機輕取東萊、北海、長廣、城陽四郡,也得到了五郡,不過所得燕國國土面積要多於劉裕。

檀韶早就憋著一肚子氣,聽劉裕要還擊,當即高聲道:“僕願率三千兵馬替主公奪取臨朐城。”

劉敬宣拱手道:“僕願領五千兵馬奪回北海郡。”

劉道憐道:“愚願替主公取城東、長廣等地,逐走雍州兵馬。”

圍困廣固城的兵馬有五萬,此時廣固內城已被團團圍住,晉軍攻城不易,燕軍想要衝出長圍和深溝同樣艱難,劉裕估計只需兩萬兵馬困守廣固城即可,其他人馬可以調動攻打北海郡等地。

正在商議之際,門外親衛入殿稟報,”雍兗刺史楊安玄遣使送信。“

劉裕接過信,信中楊安玄強調朝廷命錄尚書事和他一起伐燕,如何作戰各憑己能,雙方同為國效力,不應自相殘殺。

劉裕冷笑道:“楊安玄倒是說得輕巧,愚辛辛苦苦種樹施肥,他伸手便要摘走大半果實,焉有此等美事。他若肯退出東萊、北海、長廣、城陽等地,愚不與他計較,泰山郡亦可劃歸兗州統轄,否則僅憑一紙之言就要息兵,斷無可能。”

劉敬宣想起攻蜀時楊安玄也是借己之力取梓潼、廣漢兩郡,雖然後來劉裕以朝廷的名義派去兩位太守,可是楊安玄隨即將巴東、巴西兩郡太守換走,將梁州牢牢掌握在手中。

“主公,何不把送信之人叫上來,問個清楚。”劉敬宣建議道。楊安玄詭計多端,絕不會僅憑一封信就勸說劉裕息兵。

劉穆之認出送信的使者,輕聲在劉裕耳邊稟道:“此人是太原王家的王強,原為太保府的小吏,去年辭了官,沒想到投在楊安玄麾下。”

王強施禮,側面而站,他曾在太保府門前見過劉裕,彼時劉裕被人前呼後擁,根本不是他這樣的小吏所能接近。

劉裕殺王愉、王綏父子,太原王家因此中落,王強對劉裕殊無好感。楊安玄此次派他前來送信,王強告訴自己一定要從容應答,不辱使命。

「注(1):東萊郡是山東的東北部分(今榮成、文登、威海、煙臺、蓬萊、黃縣、掖縣等地);東萊郡之南從西往東是北海郡(今濰坊、昌邑、平度等地)、長廣郡(今萊陽、萊西、即墨、青島等地);城陽郡在北海郡之南(今高密、膠縣、諸城、五蓮、日照、莒南等地)。東晉時的地名與現在的地名有的相同,但地址卻並不在同一個地方,比如說即墨,東晉時在北海郡,現在的地址在長廣郡範圍,相隔百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