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楊安玄一直密切地注意著伐蜀戰事,諜報每天都會透過陸路、水路報到他的手中,但由於路途遙遠,時間上滯後了三五天。

得知劉裕派遣檀道濟率一萬五千兵馬出江陵,楊安玄憂心不已。這一萬多兵馬是北府精銳,隨劉裕南征北戰,稱得上百戰雄師。

相比之下,傅弘之麾下的兵馬雖然精壯,但所歷戰鬥不多,戰力恐怕不如朝廷兵馬,而且數量上也不如。

索邈任梁州刺史,為牽制住他,朱超石的四千兵馬不能動,各地郡軍要安撫地方,即便抽調也起不到大用。

毛修之率師能否爭得過朝廷兵馬,楊安玄心中無底。一旦讓朝廷兵馬佔領成都,劉裕會不會讓檀道濟順勢奪取梁州,自己在梁州佈署的兵力,難以抵禦朝廷兵馬的進攻。

派大軍入梁勢在必行,此時朝廷兵馬尚駐紮在江州城外,時間上還來得及,陰績剛從長安返回襄陽城,且讓他與家人團聚幾天再說。

九年前陰績娶鄧氏女為妻,育有一子兩女,安家在順陽城中。楊愔漸大,楊安玄決定聘大儒郭高為師,教兒子學文;又命俞飛教箭、沈慶之教拳腿。

為了楊愔讀書不至於孤單,楊安玄想起前世的學校來,索性寫信給眾麾下,表達自己有意籌辦專門的學庠,他們如果有意可薦子入學。

這樣的機會眾人都不會錯過,楊安深嫡子楊充、楊安遠嫡長子楊鎮、殷本之(楊漓)之子殷平、王鎮惡子王靈福王威、孟龍符子孟徽孟昭、蒯恩子蒯國才、岑明虎子岑清、陰敦子陰博、陰績子陰宏、朱超石子朱致等等,紛紛前來襄陽就學。

原本楊安玄打算招收二十名左右的子弟,結果楊家族人以及府中官吏紛紛求懇送子入學,楊安玄統計了一下,人數早過百人,向著兩百之數靠近。

入學的人數太多,楊安玄索性在弘文莊闢出一處,建了三棟校舍和數排休憩之所,接納麾下子弟入學。以郭高為山長,弘文莊中選聘儒士為師,軍中挑選武藝精良之人授武,將這些孩童分六組,三十人一班。

楊安玄讓楊毅也入學隨讀,吩咐丁全派人專門護衛,對外宣稱是楊家族人,並未表明其身份。看著漸大的次子,楊安玄有些內疚,能讓毅兒跟同齡人多多接觸是好事,過段時日陰博、陰宏也會入學,他們表兄弟可以多多親近。

與郭高商議後,根據年齡和所學水平將學生分為三個等級,啟蒙的在廣業堂就讀;待文字暢通後可入崇志堂;等到經史兼通、學業有成則升入修道堂。

因為就學的孩童年紀多在十歲左右,尚需照料,不少人便在襄陽購宅,讓妻子前來照看,陰績妻鄧氏帶著兩個女兒隨子來到襄陽安家,所以陰績從長安迴轉,到陰家莊看過祖父後便來了襄陽與家人團聚。

陰績來到襄陽後,帶著妻兒前往百丈山探望妹妹,鄧氏小時見過陰慧珍,見面之後驚詫不已,這才知道陰慧珍並未身死,而是被楊安玄藏在此處,並生下兩子。

陰慧珍詐死之後,不便在人前露面,百丈山居民不知其身份,她能在村中尋常活動、帶著兒女逛逛集市。楊安玄在襄陽會隔三岔五前來,她亦能出外探看楊湫,比起在宮中和陰家莊方便了許多。

只是楊毅漸大,總將他拘在百丈村中無益他的未來,所以楊安玄對她說讓楊毅前往學庠與眾孩童一起就讀,陰慧珍十分高興。

楊毅見來了個年紀相仿的表弟陰宏,舅舅陰績告訴他表弟以後會同他一起一起讀書、玩耍,表兄陰博也會來,楊毅開心地將自己的玩具拿出來與陰宏一起分享。

看著開心玩耍的外甥,陰績想起被封為世子的楊愔來,毅兒連庶子的名份都沒有,何其不公。

鄧氏從震驚中緩了過來,殷勤地拉著陰慧珍說著話,她從父親嘴中聽過“貴不可言”的傳說,私心裡亦有過嫉妒,此時都化成對“貴不可言”四個字的期盼。

陰慧珍看到二哥眼中閃過的痛惜,立時明白了他的心思,溫婉地笑道:“二哥,前些日子奴與湫兒妹子到檀溪寺聽道融大師講經,大師說起人生有苦、放下得脫,奴有今日已屬萬幸,何敢多求折福。”

院中,楊毅和陰宏兩人拿了木劍,似模似樣地在比武,陰敦想起先祖陰麗華來,或許妹子今日與先祖有幾分相似,將來的事誰能料得定。

大哥給自己的私信中說過“靜觀”二字,陰績沉聲道:“妹子放心,陰家會護好楊毅。鄧氏住在襄陽,愚有些不放心,索性讓她與你作伴,一起住進百丈村來,宏兒和毅兒也好一起上學,做個伴。”

陰慧珍看著歡天喜地的兒子,道:“多謝二哥。”

…………

八月初,司馬休之接任荊州刺史,寫信給楊安玄致謝,表達親近、結盟之意,荊襄之間的商隊絡繹不絕,雍州的糧食源源不斷地運往江陵,換取生漆、皮毛、木材、丹砂、絲線、茶葉等物。

八月二十七日,楊安玄命陰績率五千兵馬、錢磊領四千水師,乘二百八十艘戰艦前往江州城增援毛修之。

船艦順漢江而下,過夏口,驚動夏口守將虞丘進。虞丘進年過五旬,曾隨謝玄參加過淝水之戰,功封關內侯,後追隨劉裕戰孫恩、逐桓玄、滅南燕,功封龍驤將軍,龍川縣侯。

劉裕討伐劉毅,虞丘進以振武將軍、尋陽太守的身份隨同出戰,平定江陵後劉裕還師建康剿滅諸葛長民,讓虞丘進駐守夏口,就是借重他的老練穩重防禦雍州兵馬。

近三百條戰艦浩蕩而下,虞丘進聞訊後緊張萬分,莫非雍公要奪取夏口城,進攻建康。細思之後感覺可能性不大,但仍命水師戰艦封鎖江面,虞丘進親自登船前來詢問。

隔著數丈遠,陰績與虞丘進互通姓名,遙遙見禮,虞丘進詢問雍州軍此行目的。

陰績也不隱瞞,笑道:“朝廷有意收復益州,雍公得知派愚前去相助。”

“可有朝廷旨意?”虞丘進問道。他也是無奈,宋公與雍公明爭暗鬥他豈會不知,當初宋公伐燕,雍公打了奉旨相助的旗號生生將功勞和燕國分去一半,這次伐蜀又來這一手。

陰績笑道:“虞將軍,當年譙縱奪取益州建立蜀國,朝廷發詔讓各方鎮剿滅叛逆,奪回成都府。天子的旨意並未撤消,雍公平滅秦國之後,想起譙蜀未滅,益州未歸,便命愚率軍收復益州,為國效力。”

虞丘進無語,偏生這個理由場面上拿得出手。虞丘進笑道:“陰將軍,如今劉太尉主政,已命檀將軍前去滅蜀,還請雍公請示過朝廷後再行定奪。”

陰績臉一沉,冷聲道:“虞將軍,既然朝廷有過明旨,雍公奉詔行事有何不可,至於是否請示朝廷那是雍公考慮的事,僕奉雍公之命前往成都,請虞將軍讓開道路,否則引發衝突責任可在虞將軍。”

說罷,陰績揮手示意,身邊傳令兵揮舞旗幟,弩箭上弦,投石車準備,箭拔弩張。夏口水師毫不示弱,戰艦一字排開,堵住江面,弓箭、弩箭對準荊州水師,大戰一觸即發。

虞丘進見雍州船帆綿延數里長,戰艦數量超過二百艘,數量倍於己。作為宋公的親信,雍兗軍破長安使用“天火”一事劉穆之寫信告知,讓他要提防雍兗軍的利器。

見朝廷船艦嚴陣以待,陰績有些不耐,高聲喝道:“燃香,香盡衝陣。”

拇指粗的香燃起,在江風的吹拂下迅速地朝下燒去,風向往南。等到香燃至一半,陰績下令擊鼓,鼓聲震人心魄,越來越緊。

虞丘進快速地盤算著,硬拼顯然要吃虧,不如留住實力,急報京中宋公定奪。若是宋公有意開戰,將來與朝廷水師合兵一處或北上或西追皆可。

想到這裡,虞丘進揮手下令道:“放開航道。”

陣陣鼓聲中,雍州兵馬透過夏口,朝江陵駛去。陰績到達江陵之時,劉裕聞訊派沈田子率八千水師前往夏口增援,讓其便宜行事。

荊州刺史司馬休之到任之後,向朝廷徵募司馬叔璠、司馬楚之前來相助,以司馬叔璠為別駕、南蠻校尉,司馬楚之為州司馬,治中韓延之。

司馬休之深知自己是司馬氏的最後希望,到任荊州後勤於政務,禮賢下士,減輕稅賦,關心農事,撫卹孤寡,加強與雍、司等地的商路往來,荊州士族紛紛依附歸心,政令暢通。

雍兗大軍從江陵而過,這讓司馬休之感到幾分為難,琅琊王司馬德文密信中讓他在雍公與宋公的爭鬥中左右逢源,暗中聯合楊安玄遏制劉裕,但在明面上不要與劉裕對抗。

劉裕伐燕時楊安玄玩了一手相助奪地的把戲,如今故技重施,可想而知劉裕會如何惱怒,自己不好出面勞軍。

思之再三,司馬休之讓治中韓延之帶了豬羊酒水前去犒軍。韓延之實誠君子,以為雍公奉詔派兵前來相助,此次剿滅譙蜀有望。

九月五日,陰績率軍來到江州城,得知毛修之已取成都府,檀道濟等朝廷兵馬準備合圍成都,攻打毛修之。

陰績哈哈笑道:“愚前來梁州之時,主公有過交待,若是朝廷兵馬敢對梁州兵馬動手,不妨還擊之。過夏口虞丘進放行沒打起來,愚率大軍入梁,可要與檀道濟爭一爭益州。”

傅弘之正擔心朝廷兵馬惱羞成怒,轉向攻打三巴之地,陰績率軍到來讓他鬆了一口氣,調侃道:“陰將軍隨大軍平滅秦國,爵封順陽伯,這次與朝廷兵馬相鬥,就不怕朝廷奪去你的爵位嗎?”

陰績冷笑道:“朝廷能給愚什麼爵位,只要主公認可,公侯可期。”

傅弘之道:“陰將軍,此次爭戰愚願為先鋒。”

陰績笑道:“仲度放心,主公志在天下,立功封賞的機會多得是。”

時至今日,楊安玄麾下的將士已不再隱藏心思,紛紛表露出為主公爭戰天下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