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楊佺期的心情很舒暢,稅賦按時收了上來,稅米及布、絹、絲、綿等物資堆滿了倉庫;沒有了陳深從中作梗,衙署的公事變得通暢。

楊家犁在新野郡推行,郡中多墾了近萬頃地,按每畝收三升稅米計算,意味著能多收二十萬石稅米,足以支付官員的俸祿、軍糧以及各種開銷。

有了錢糧,楊佺期準備把新野郡各縣之間的官道平整一次,水利設施也該修一修了。

穰、朝陽、安昌三縣行文要求修一修破損的城牆,也可以答應。

去年賑災吸納了數千流民,今年多成了治下百姓,黃籍增長了二千多人。

募兵近千,可堪驅馳,這些可都是大政績。

再多交點錢糧到州府,考績的時候至少也在上下品。

新野郡還算太平,百姓安居,與前任太守韋仁相比,楊佺期在百姓心中聲望頗高,數次出外巡視,百姓見到都跪倒拜謝,感激涕零。

有一點,無論是楊佺期還是郡中官吏還沒有發現,郡中懷孕的婦人多了起來。

當然也有些小麻煩,郗刺史行文讓各郡徵募新兵。今年年景好,願意當兵吃糧的人少了,從八月募兵到現在,還不足百人。

國事順暢、家事也順心。

自打安玄被定為上中品後,董氏不再在耳邊嘀咕抱怨,而是改唸叨讓安遠率軍,安深、安玄從政,兄弟三人有文有武,足以興盛家業。

楊佺期不置可否,心中暗哂婦人長髮長見識短,安玄的前程估計要比自己遠大,楊家將來要靠安玄。

不過就像大哥和三弟扶幫自己一樣,將來安深、安遠也能輔助安玄,一榮俱榮。

安玄若能做上宰輔,便能保證楊家再度成為頂級門閥,重現楊門榮光。

偶在後園中散步,楊佺期看到兩個女兒坐在亭中,腦袋湊在一處在案几上擺弄什麼,湫兒拍手開心大笑,漓兒也滿面笑容。

後宅不寧一直是楊佺期的心病,袁氏和董氏不和影響到彼此的子女,安遠與安玄相爭,漓兒與湫兒互不搭理,如今看到兩個女兒能和睦相處,怎不讓他老懷大慰。

中正品評的結果報往司徒府,等最後的結果出來要到明年二月了。楊安玄感覺無所事事,向楊佺期提出再返洛陽孟津關。

楊佺期斷然拒絕,君子不立危牆,上次楊安玄冒險深入敵境,這次放他去邊境指不定會找藉口去秦國逛逛。

恰巧,汝陽袁家送來書信,一年一度為袁氏先祖作祭,邀請袁夫人歸寧。

自袁紹、袁術兩兄弟相繼敗亡後,汝南袁氏已經衰敗,如今朝中顯赫的袁家是陳郡袁氏。雖說兩袁在西漢時是同宗,但多年未往來,早已斷了聯絡。

袁氏先祖的墳冢在汝陽縣,袁氏家族的墓地在城東三十五里,佔地六十餘畝。漢故司徒袁安的墓南北排列,三處墓冢,十分壯觀。

袁氏族人星散各處,每年十二月一日祭拜先祖才會聚集,族人齊聚互通訊息,寬裕的幫著貧寒者,以示不忘先人之志。

東漢時與楊家併為兩大世家的袁家,如今破敗不堪,汝南袁氏甚至從士族譜上除名,實在讓人唏噓。

袁夫人十五歲嫁於楊佺期,離開汝陽老家有二十餘年,最近一次歸寧是十多年前了。

被書信勾起思鄉之情,袁氏向楊佺期提出想回老家看看。

楊佺期公務在身走不開,護送的任務自然落在楊安玄身上。

楊湫得知後,吵著鬧著要一同前往,家中屬她最得寵,自然心想事成。

七輛牛車,三輛坐人,四輛裝貨。

袁氏作為出嫁的女兒回老家,又有十多年未歸,袁氏忙裡忙外地張羅送給各房的禮物,四輛車裝得滿滿的。

除了錢帛外,吃穿住行一應俱全。

從棘陽前往汝陽有數條道路,可以直上南陽前往洛陽,再從洛陽折往汝陽。

但北方有戰事,楊安玄決定走義陽郡再北上豫州。

年初時楊安玄曾率軍到義陽郡大復山一帶剿匪,從往來的商旅反饋來看義陽郡內已無匪患。

楊佺期還是抽調了三十名輕騎護衛車隊。義陽郡的匪患雖清,但妻女的安全絕不能掉以輕心,萬一出點事哭都來不及。

按制兵馬調動特別是穿州過府需要五兵部的公文,可是自恆溫以來朝庭對地方兵馬的約束力極低,州刺史、郡太守像楊佺期這樣擁兵自重的不在少數,加上人數不滿五十,有了楊佺期的軍令即可。

那些輕騎得知跟隨三公子護衛主母前往汝陽,無不歡欣鼓舞。

要知道當年隨同三公子從洛陽南下的那些袍澤,後來多去了安玄新軍,如今個個都升了官,最少也成了什長,這讓輕騎營中的將士眼紅得很。

最近三少定品上中,世人皆知三少定然飛黃騰達,若被三少看中升官的機會就來了。

從棘陽前往汝陽不過四百來裡,離十二月一日還有二十多天,時間足夠。

楊安玄沒有急著趕路,辰末才動身,申正不到就找宿處。沿途遇到風景便停下車馬,帶著母親和湫兒遊山玩水。

不說湫兒樂開了花,袁氏也笑容滿面,平日除了上街買點東西外,一天到晚拘在屋中,哪得機會四處觀看風景,心情舒暢。

晃悠悠走了七天到了平氏城,沿途官道商旅往來不絕。及近城邊,沒有看到商賈聚集的營帳,大復山可以順暢往來了。

楊湫坐在馬前,倚在楊安玄的懷中,興奮地東張西望,問道:“哥,你上次紮營在哪?”

楊安玄輕輕地敲了敲楊湫的腦袋,讓她安分點。

用皮鞭指了指紮營的地點,道:“就在那邊。別亂動,馬上進城了。”

三十多匹戰馬進城,走哪都引人注目。守城的兵丁緊張地攔住車騎,檢視過所,又問來意,得知是新野郡楊太守夫人前往汝南省親祭祖,鬆了口氣。

對新野郡的官軍平氏城還是頗具好感,四月份楊太守派兵幫著平氏城剿滅了大復山的匪患,而且幾乎是秋毫無犯。

有人甚至認出最前面的楊安玄,熱情地跟這位楊將軍打招呼。

楊湫揚著笑臉,頻頻與人點頭,彷彿當初帶兵剿匪的是她一般。

楊安玄率眾入城,熟門熟路地找到住過的朋歸客棧,將四個跨院一併包下。

這是筆大生意,人吃馬嚼住一晚至少千錢以上的收入。

掌櫃的樂得滿面開花,忙前忙後地招呼著,自打大復山的匪患平定後,這半年多沒接過這麼大的生意了。

夥計們愁眉苦臉,人多馬多他們受累,再大的生意摳門的老闆也給不了幾個賞錢。

聽到守城的兵丁稟報,新野郡楊大守的夫人帶著數十輕騎過境,郭縣令問道:“可看清帶隊護衛的是誰?”

得知是楊安玄護衛,郭潛立刻起身吩咐道:“速速備禮,本官要前去拜會。”

平氏城離棘陽城不遠,往來的客商會將棘陽的訊息帶來,《小窗幽句》郭潛也讀過,甚至買到了最新的書冊版。

當楊安玄被評為上中品的訊息傳來,郭潛深悔錯失結交的機會。

四樣禮品備齊,在田大河的摻扶下郭潛坐進牛車,揮手示意前往朋歸客棧。

田大河苦著臉稟道:“主上,楊公子討厭僕,僕還是不前去惹厭為好。”

憑藉著一副巧嘴,田大河很快從苦役中脫身而出,成為了郭縣令的僕從。

因為為人機敏,做事很得郭潛的歡心,逐漸將家中事情交給他去辦。

郭潛點頭,牛車不急不緩地朝朋歸客棧駛去。

縣令造訪,客棧內雞飛狗跳,掌櫃的暗暗叫苦,原想從這夥人身上多撈幾錢,現在看來別說賺錢,若是伺候不周恐怕連店都要開不下去了。

隔著帷帳問候過袁夫人,楊安玄與郭縣令來到外間敘話。

寒暄過程之中,郭潛笑道:“楊公子趕走賊寇,本官重新召回凌雲觀的道士,在山間修建亭臺,香火漸盛。”

“大復山中景緻極佳,楊公子若是不急著趕路,不妨暫住兩日,順便帶袁夫人到凌雲觀中燒香祈願,那裡的香火極靈的。楊公子重興凌雲觀,功德無量,想來三清都會護佑。”

內屋袁氏聽得真切,她信佛並不斥道,對神仙、菩薩都信的,聽說香火靈頓時動了心。

等送走郭縣令,袁氏提出明日想去凌雲觀燒香,楊湫只要有玩舉雙手連帶雙腳贊成。

…………

戌時,田大河滿身疲憊地回到自己的住處,縣衙西北角的矮房,隔得不遠便是牲口棚,隨風時不時傳來臭味。

倒在矮榻之上,田大河舒展了身體,比起那些還在做苦役的同伴這日子算是不錯了,可是要比起在山寨時做五寨主可就差遠了。

躺在床上轉輾反側,左臉火辣辣地痛。晚間郭縣令的二少爺郭理給的一巴掌,嫌自己遞東西慢了些。

伸手摸臉,暗暗咬牙,狗東西不就是仗著你有個好爹嗎,早晚有一天要讓這小子跪在地上舔自己的腳。

楊安玄又來了,田大河打了個寒顫,這個少年人心狠手辣,自己惹不起,還是躲遠些為妙。

有些事想躲也躲不開,半個月前自己替郭潛買東西,路上走過來一個挑夫,輕聲喚自己五寨主。

田大河嚇了一跳,好不容易從苦役中脫身,若再沾染上郭縣令非剝了自己的皮不可。

還好那個挑夫沒有糾纏,只是告訴他趙寨主找他,給了個地址便走了。

趙屠子又回來了,田大河的心活動起來,只是想到那日血淋淋的場面,那些充裝苦役的同夥已經死了三分之一,田大河還是老老實實地回了縣衙。

長夜難熬,田大河想起在山寨時那幾個搶來的女子來,腦中現出郭縣令的小妾嬌柔勾人的媚樣,下身立時有了反應。

起身翻箱,裡面藏著些錢,是他平日找著郭縣令的旗號從賣東西的商家手中索要來的。

一共三百六十七枚,數過不知多少遍,田大河嘆了口氣,這點錢只夠到城南最下等的窯子過一晚,連百花樓的大門都進下去。

重新將錢藏進箱子,重重地倒在榻上,田大河眼中泛起兇光,富貴險中求,何妨偷偷去見一下趙屠子,把楊安玄來了的訊息告訴他。

若能報了仇,自己做回寨主,把郭潛的那個小妾搶到手,天天抽郭理那小子一百鞭,讓郭潛伺候自己吃喝拉撒……

時而興奮,時而渴望,時而忐忑,歡喜與恐懼夾雜著,田大河慢慢進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