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太極殿。悠遊西宮的國主拓跋嗣重新登殿,太子拓跋嗣站在他的身側,汜水南岸一戰,魏軍折損四萬騎,這是建國以來從未有過的大敗。

拓跋嗣臉色鐵青,用力地拍打著桌案,整個大殿都回蕩著他的咆哮聲,「四萬兒郎一去不返,叔孫建是幹什麼吃的,讓他回京待罪」、「讓長孫嵩火速前往汲縣接管剩餘大軍,謹防雍軍過河追擊」、「下令沿海加強防禦,入海口多築戍堡」……

足足咆哮了一刻鐘,拓跋嗣感覺胸口發悶,有些喘不上氣來,撕扯開身上的棉袍,露出胸膛透氣。

一旁的拓跋燾擔心地輕語道:「父皇息怒,您常教導兒臣遇事需靜,雍軍雖獲小勝,但我大魏有雄兵五十萬,何用懼之。」

拓跋嗣喘息了片刻,緩緩語道:「朕有些乏了,先回宮歇息,如何應對雍軍,你與諸臣議定之後奏朕得知便是。」

恭送拓跋嗣離開,拓跋燾向兩廂的眾臣發問道:「諸卿認為雍軍是否會過河發動攻勢?」

汜水東岸慘敗給了魏國君臣重重一棒,那些叫嚷著奪取洛陽、飲馬長江的人啞口無聲,低頭不語。..

任城公嵇拔是拓跋燾的姑父,與他的關係親密,見眾人閉口不言,清了清嗓音開口道:「勝負兵家之常,從容應對便是。依臣看來,雍軍正與宋天子爭奪疆域,過河攻打我國的可能性不大。」

奚斤附和道:「任城公說得不錯。不過也要做好萬一的準備,南平公奉旨前往汲縣,野王城也得派重臣防守,臣請命前往。」

拓跋燾想了想道:「朝堂上亦離不開山陽公,振威將軍娥清善於用兵、頗有謀略,不妨讓他暫代長孫嵩鎮守野王城。」

白馬公崔浩道:「殿下,微臣亦認為任城公所言有理,雍軍在平定劉宋之前對我國出兵的可能性不大。從形勢上來看,雍強而宋弱,一旦劉裕逝去,劉宋恐怕難以抵禦雍軍進攻。若楊安玄兼併江南,其勢愈大,對我國的威脅也愈大。」

「卿有何言,不妨直說。」拓跋燾皺起眉頭道。

崔浩從容語道:「我國早晚要與雍軍一戰,必先強盛自身。臣以為於內當修仁政,寬刑省罰、增闢墾田、移民牧畜、興辦儒學,操練兵馬、積蓄糧草,派大將收復燕地、遠逐蠕蠕,趁雍軍無暇北顧之時壯大己身。」

「對外則加強與劉宋合作,讓宋國消耗雍軍實力;聯絡高句麗、扶余等國,相助他們建造海船,騷擾北青州,分散其兵力。」崔浩目視拓跋燾侃侃言道:「(西)秦地被雍軍所佔,赫連璝棄統萬城所逃,雍軍有一統西北之勢。」

拓跋燾頻頻點頭,以掌支頤,身形略往前探,沉聲道:「若雍軍得西北之地,至少能增輕騎五至八萬,越發難制了。」

「殿下可命一隻勁旅駐於平陽郡,既能扼制河東雍軍北上又可渡河西進,奪取羌胡之地,威懾長安城。」崔浩提議道。

這個提議得到奚斤等人的贊同,拓跋燾與眾人議定派寧朔將軍周機率兩萬兵馬進駐平陽郡,伺機西進。又命徵東將軍長孫道生、黃門侍郎奚觀率精騎兩萬攻打(北)燕,務必在年前平滅燕國。

朝議的結果奏報拓跋嗣後化成旨意頒給各軍,魏軍開始大規模調動。朝堂之上拓跋燾一副胸有成竹的誠穩模樣,但是每天朝議的第一件事便是問起黃河南岸雍軍動向。

五日後,(西)秦國主乞伏熾磐派使者前來表達歸降之意,願率秦國兵馬從陰山前往盛樂,因害怕雍軍追擊,請魏軍派兵馬接應保護。

拓跋燾大喜,(西)秦雖然成為喪家之犬,但仍有兩萬兵馬,又熟知地形,可以利用秦軍來牽制雍軍,將來還可以成為自己攻打秦、涼之地的先鋒。當即下令命平北將軍長孫翰率一萬八千兵馬前往高闕,接應秦軍歸降

。長孫翰,魏故兗州刺史長孫肥之子。

高闕(今內蒙古杭錦後旗西北)在黃河「幾」字的左上角,陰山山脈至此中斷,成一缺口,因望若門闕而得名。趙武靈王開疆至此,沿陰山築長城,漢衛青在高闕與匈奴右賢王激戰。拓跋珪在高闕設戍鎮,駐有兩千兵馬,防禦匈奴部落東侵。乞伏熾磐的奏疏稱從陰山之南往東進,必定要經過高闕。

姑臧城,秦軍已經走到了末路。乞伏熾磐的鬚髮沒有打理,虯結在一起,削瘦蒼老了許多,哪裡還有半分雄姿英發的模樣。乞伏曇達從金城逃回姑臧城,乞伏熾磐的最後一絲希望破壞了,緊接著乞伏木弈幹在西海被慕容阿豺所敗,屋漏偏逢連夜雨。

糧食再度告急,乞伏熾磐親自率軍往北攻打匈奴部契汗禿真,契汗禿真率軍往北逃竄,為了十萬頭牛羊秦軍緊追不捨,結果在姑臧城北一百八十里處的宣威城遭到埋伏,契汗禿真宣威城集結了數十個部落一萬四千多騎對秦軍發動突襲。

要是秦軍強盛時期,乞伏熾磐完全有自信能率領麾下兒郎戰勝這些烏合之眾,可是如今的秦軍比起一年前幾乎天壤之別,將士遇敵四散逃竄。

乞伏熾磐逃回姑臧城後,喝得酩酊大醉,準備拔劍自刎。乞伏元基等臣子拉住他,乞伏曇達泣道:「想我大秦數度興衰,先主及陛下自強不息,大秦屢得重振。今日雖然處於困境,陛下當思先人篳路襤褸開創基業,率領我等隱忍待機,將來必有重興之機。」

乞伏熾磐仰天長嘆,道:「沮渠蒙遜率軍東來,雍軍虎視眈眈,吐谷渾窺視在側,諸部落離心離德,哪有秦國的活路。」

乞伏元基道:「當今最強***是魏國、楊雍和劉宋,陛下何不效祖父當年降苻秦,暫時投奔魏國,將來再謀重立之機。」

乞伏熾磐看了一眼殿中諸人,道:「如今也只能寄人籬下了。」

沮渠蒙遜平定敦煌之後,生恐人心不定,率軍在敦煌駐守了一個多月,等夏糧入庫,才命沮渠菩提為敦煌太守,自己率領兩萬大軍東進準備奪回姑臧。

乞伏熾磐得知涼軍往東而來,生恐被困在姑臧,涼軍尚未到達張掖,但先行棄西平郡,率領殘部一萬六千餘人沿著長城繞著沙漠邊緣往東北行進。

斥侯探知乞伏熾磐棄姑臧而走,索邈那當然不會放過這個良機,當即命駐軍浩亹的李昱西進奪取西平郡,自己率領兩萬兵馬奔赴姑臧城,而把截擊秦軍的任務交給了岑明虎。

岑明虎找來乞伏什寅向他詢問地形,乞伏什寅心中滿是苦澀,身為乞伏家族的子孫,卻兄弟鬩牆,致使大好基業落入他人之手,如今悔之晚矣。

聽岑明虎催問,乞伏什寅吱唔著道:「秦軍棄姑臧往東而行,東面是騰格裡沙漠,乞伏熾磐怕是要南下來攻打金城吧。」

岑明虎眉頭皺起,乞伏什寅話語不實,他不知道(西)秦振武將軍王基已經暗中派人給索邈送信,稱乞伏熾磐打算投靠魏國,他願意暗中做內應通風報信,請雍軍派兵截擊。

「乞伏將軍不妨帶幾個人前去勸說令兄,讓他歸順雍公,雍公仁厚,當可保全性命。」岑明虎緊盯著乞伏什寅道。

乞伏什寅眼中閃過一絲喜色,他投靠雍軍是想借雍軍之力奪回金城、榆中等地,希望能夠重新成為金城太守,可是雍軍看似讓他執掌千餘兵馬,卻處處提防,對他並不放心。

既然岑明虎放自己離開,何必寄人籬下看人臉色,索性隨了乞伏熾磐前往魏國,自己畢竟與乞伏熾磐是兄弟,就說冒險送來雍軍情報,想來乞伏熾磐也不會為難自己。

回到自己的住處,召聚起親衛,收拾好行囊出北門向西北方向馳行。離開金城三十里,見大路上有數百雍軍輕騎攔路,乞伏什寅以為是巡邏的雍軍,並沒有在意

,直接帶人上前。二十步遠處,雍騎抽刀殺來,乞伏什寅一行三十餘騎很快被斬殺殆盡。十日後,身在西平郡的乞伏去列得知大哥率軍潛逃、不知所蹤的訊息,深感不妙,連夜逃往西海,被李昱率軍斬殺。

木根山一戰,赫連勃勃四子赫連倫北逃至白鹽池,趁楊安玄回師收攬敗軍和周圍部落,有兩萬餘騎兵馬,十餘萬部眾,佔據了薄骨律鎮、富平、歷城等地,自稱夏王,定都薄骨律鎮。

赫連倫佔據的地盤在黃河「幾」字型一撇東西兩側,乞伏熾磐要前往高闕,要繞開騰格裡沙漠和烏蘭布和沙漠,恰巧要從赫連倫的地盤中穿過。

黃河「幾」字形大拐彎的起端,六盤山和賀蘭山的交界處,黃河裹挾泥土在此處堆積形成肥沃的平原,這裡本是犬戎(西戎)部落牧馬之地,秦穆公用商鞅變法,此處因水豐土肥成為秦國的糧倉(今寧夏中寧地區)。

乞伏熾磐率軍到達此處,出發的一萬六千兵馬僅剩下一萬二千餘人,好在到達之後派軍四處蒐羅糧草,得牛羊三萬餘頭,得粟米、小麥萬餘石,暫解補給之憂。

吩咐大軍在此休整數日,乞伏熾磐派乞伏曇達為使,帶著數車奇珍異寶前往薄骨律鎮求見赫連倫,請求借道。赫連倫看到珍寶怦然心動,滿口答應,暗中卻聚集兵馬準備等乞伏熾磐經過時發動襲擊,殺人越貨。

而乞伏熾磐早做了兩手準備,若赫連倫固守城池讓自己平安過境自不必說,若是夏軍妄圖趁火打劫,自己趁勢殺人奪城,取了赫連倫的地盤立足。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岑明虎率領八千騎悄然北上,昨日已經越過三水縣(今寧夏同心縣),偵騎回報離秦軍駐地僅有四十餘里。

得知秦軍正四處忙著搶掠糧草,岑明虎並沒有急著出擊,秦軍要北上必然穿過赫連倫的地盤,兩者之間多半要發生爭鬥,自己且安心等候,做一隻捕食的黃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