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時黃富便來到了枹罕城,住進了布莊西側的宅院,明面上他是前來收購皮毛的商賈,與布莊毫無瓜葛。

兩處毗鄰的宅院地下掘通,亥時,姚玉透過地道見到黃富,稟報與禿髮慧清見面的情形。

黃富笑道:「這位禿髮皇后怨念很深,一心要替父親報仇,只要稍加引導自會合作。不過,你可曾提醒她不可將話風透露給左夫人。」

來枹罕前主公特意交待,這位禿髮左夫人與禿髮皇后不同,一心想著討好乞伏熾磐固寵,對於父仇根本沒放在心上,不可將訊息透露給她。

姚玉多次入宮,見禿髮皇后姐妹的感情不錯,笑道:「禿髮皇后和左夫人是親姐妹,左夫人總不會害自家人吧。」

黃富臉色一變,道:「姚玉,身為商情司諜衛,當知守秘之重,稍有疏突便性命難保。提防禿髮左夫人是主公再三叮囑愚之事,你豈能兒戲。」

姚玉強笑道:「奴已經向禿髮皇后提及,只是看禿髮皇后並不信任奴,是否聽進心中不得而知。」

黃富臉色變得柔和起來,對著有些驚恐的姚玉道:「主公知我等身處險境,生死懸於一線,甚是擔心我等安危,多次對愚說要以保全兒郎們性命為重,姚主簿你要多加小心才是。」

姚玉神情激動起來,哽音道:「奴本是秦國廣平公府中的一名賤奴,衣食不保受盡欺辱,主公平定秦國時是使司救奴脫身,才讓奴活得像個人樣。」

黃富想起初見姚玉時,這個女子衣襟襤褸、面黃肌瘦、目光呆滯,因打破了一隻碟子被關在柴房中等死。

楊安玄破長安,黃富率人衝進廣平公姚弼的府中將她救下,這名女子便一直跟在他身旁,後來加入商情司,屢立功勳,很快便升遷為七品主簿,成為他的得力助手。

此次來枹罕潛伏,姚玉主動請纓,透過布莊打通宮中關係,與禿髮皇后見上面,傳達出主公的意圖。

「得主公相救、黃司使看重,奴才有今日,能為主公效死、奴死而無怨。」姚玉挑起柳眉道。

黃富輕嘆道:「莫要輕談生死,主公將來一統天下,你我還要共享榮華。你尚年輕,此戰之後愚準你離開商情司,找個人家嫁了生兒育女,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據愚所知,商情司中可有不少兒郎看上了你,你可有中意的,愚替你去說。」

姚玉的臉一紅,有些扭捏起來,吱唔著道:「等滅了秦國再說吧。」

楊安玄厚待商情司的人員,不光能拿雙俸,立功升遷從不含糊,呆滿五年後可以選擇離開,男子可到軍中任職亦可到郡縣任官;至於女子的選擇小些,可以繼續留在商情司中任教官,也可嫁人相夫教子,但原有的俸祿卻能一直保留。

對於將來,姚玉充滿了美好的憧憬和期待。

…………

第一次出遠門的楊翼高興得合不攏嘴,帶著頡伯賀和楊安玄精心為他挑選的五十名親衛,恨不能肋生雙翅飛往天水,絲毫沒有在意為他送行的陰慧珍兩眼含淚,滿是擔憂。

楊安玄對陪同楊翼前去天水的俞飛道:「子壯兄,拜託你了。」

能前往天水俞飛也很興奮,笑道:「主公放心,愚會照看好翼公子。」

站在城頭看著船隻過江,帆影越來越遠,陰慧珍再也忍不住傷心落淚。

楊安玄伸手攬住陰慧珍的肩膀,輕聲勸慰道:「雛鷹終需展翅,楊家兒郎免不了沙場殺敵。有子壯在,翼兒沒有事。」

兒行千里母擔憂,不過陰慧珍知道翼兒勇武,若能在戰爭結束前在軍中立足,得到軍中將領支援,將來玄郎定會讓他統率三軍。

從襄陽過江到樊城,由樊城北上新野,楊翼先去了見了見太公、外公以及母族親戚。

陰晞老矣,鬚髮皆白,耳力下降,跟他說話要提高聲音。不過陰晞雙眼依舊神采奕奕,對楊翼前往天水參戰陰晞雙手贊成,並許諾一個月後會從陰、岑、鄧三家召聚五百部眾,屆時趕往天水郡聽從楊翼的指揮。

陰友齊見到英武過人的外孫,耳提面命地叮囑他虛心向軍中將領求教,千萬不可自恃身份,讓將士生出疏離之心。

秦州刺史、新寧侯蒯恩是他父親的親信,對他父親忠心耿耿,此次前往天水對蒯恩一定要格外敬重,若能得到蒯恩認可將來對他助力不小。

陰友齊暗中告訴楊翼,陰、岑、鄧三家關係密切,寧朔將軍岑明虎可以依賴,當以叔禮相待。

在新野住了兩日,楊翼北上南陽,然後折往西北經過上洛進入長安城。入長安拜見孟龍符,孟龍符已經收到訊息,知道楊翼要前往天水,派出千騎護衛。

到達長安後,頡伯賀便先行帶了五十騎,拉著十輛貨物出發趕往天水郡,他要在楊翼到來之前召集部落勇士參戰,楊安玄許諾,若能召集千騎以上則讓楊翼暫任校尉之職,頡伯賀為部司馬。

頡伯賀跟在高長慶身邊,清楚雍軍建制,部司馬在校尉之下、軍侯之上,可統率兵馬四百,在軍中算是中低層的將領。雍軍兵馬超過二十萬,能擔任部司馬以上官職的不過數千人。

這樣的機會頡伯賀當然不肯放過,而且楊安玄許諾應徵入伍的部落勇士除了每人十石粟米的安家費用外,還發給兵器、皮甲,待遇與雍軍相同,立功同樣封賞,傷亡亦比照雍軍撫卹。

頡伯賀見過襄陽募兵時,前來應徵的青壯有如人山人海,想成為一名正式的雍軍並不容易。隨高長慶來到襄陽,頡伯賀見過中原繁華,想要改變家人乃至族人的命運,這次與秦交戰便是改天換命之機。

八月二十四日,楊翼一行到達天水郡翼縣,得知早在五天前蒯恩已經率三萬兵馬向西進發攻打南安郡。楊翼聞訊大急,想立刻追去參戰。

新任天水太守韓延之勸道:「翼郎君初來天水,恐怕水土不服,不妨在冀縣多呆上幾天,適應一下。而且愚方才聽翼公子提及,已派人前去召匈奴、羌、氐、羯等部落的勇士前來參戰,翼郎君何不等他們到來後再動身不遲。」

韓延之,建武將軍,原荊州治中,不滿劉裕興兵伐荊,與荊州刺史司馬休之一同對抗劉裕,兵敗後隨其投奔楊安玄。

司馬休之病逝,楊安玄為防原荊州兵將抱團結勢,將司馬國璠出任秦州武都太守,司馬叔璠任長廣太守,司馬文思任南陽主簿;韓延之和溫楷等人在軍中任職。司馬楚之被刺之後,司馬氏已再難成氣候,楊安玄委任韓延之為天水太守。

陰慧珍平日空暇,會跟兩個兒子評點楊安玄麾下的文武,楊翼聽母親提過韓延之,陰慧珍稱此人「誠信忠貞」,劉裕遭到他怒斥也讚歎「事人當如是」;在新野時外公陰友齊也曾提及此人,說韓延之是刺史之材,讓他不妨交好。

楊翼從善如流,當即答應下來。韓延之見楊翼聽得進勸,心中暗暗點頭嘉許。

三萬雍軍已經挺進南安郡,蒯恩命岑明虎率一萬四千人進攻新興城,自己領一萬六千人馬進攻中陶。

坐鎮南安治所原道城的秦左相乞伏曇達命兩城閉門堅守,自己率一萬五千輕騎襲擾雍軍。

蒯恩想與秦軍決戰,但乞伏曇達並不應戰,利用輕騎快捷的優勢,倚托原道、中陶、新興三座城池,疲乏雍軍。

三座城池彼此間相隔不過二三十里,輕騎半個時辰便可到達,相互支援十分快捷。

被秦軍輕騎襲擾幾次後,岑明虎發現不對,主動撤軍與蒯恩會合,三萬雍軍合在一處駐營在中陶城外,決定化變動為主動,圍點打援。

八月二十八日,雍軍的投石車開始往中陶城內擲石,攻城戰開始了。

…………

頡伯賀回到自己的部落已經兩天了,他隨行帶著五十名將士,拉著十輛大車的禮物。

他所在的部落不過三百餘人,是個很小的匈奴部落,靠著放牧、打獵為生。

頡伯賀帶回來數千斤大米、白麵,還有茶葉、瓷器以及絲綢、棉布,一部分東西堆放在破爛的帳篷內,讓聞訊而來的族人眼花繚亂。

有人動了壞心思,聚攏了二十餘騎想來搶劫,結果被頡伯賀帶來的雍軍將士殺得大敗,手中的彎刀也被削斷,頡伯賀用繩索將這些人綁縛在帳篷外。

等訊息的頭人鬱魯加急忙趕到,看到兒子被綁著雙臂,垂頭喪氣地蹲在地上,帶去的二十幾名同伴多數都在。

還好沒有人被殺,鬱魯加鬆了口氣,板起臉擺出頭人的威勢喝道:「頡伯賀,你這是做什麼,還不把人放了。你去了中原,我對你的家人可是很照顧。」

頡伯賀的眉梢跳動了兩下,他聽母親和哥哥們說起頭人的「關照」,圈中的牛羊比起以前少了兩成。草原上強者為尊,這次前來招募勇士,頡伯賀要借重鬱魯加,可是事情卻要由自己做主。

「鬱魯加大叔,先進帳吧。僕準備了中原的茶水,還宰了兩頭羊,咱們邊喝邊談。」頡伯賀滿面笑容地道。

鬱魯加看著頡伯賀,三年時間這小子長高了一大截,身上穿著漢人的皮甲,腰間挎著刀,臉龐乾淨,倒像個貴人了。

冷哼一聲,鬱魯加踏入進入帳內,一眼就看到了堆放在氈毯上的瓷器、絲綢等物,角落裡的糧食摞起老高。鬱魯加心頭癢癢,盤算著如何從頡伯賀手中把這些好東西拿走。

帳中間燃著火,頡伯賀帶來的大鐵鍋煮著羊肉,一旁的茶壺往外噴著熱氣,濃郁的茶香彌散在整個帳篷中。

鬱魯加大搖大擺地在正中坐下,頡伯賀的老孃忙提壺倒上一碗茶雙手奉上,鬱魯加喝了一口,讚道:「這茶不錯,比起去年冬天從晉國商人那裡買得好喝,等下拿兩簍給我。」

頡伯賀懶得理他,挺著胸膛站在鬱魯加面前道:「鬱魯加大叔,我家主公晉國的雍公發動大軍八萬準備滅掉秦國,讓僕回來招募參戰的勇士。」

鬱魯加的手一顫,茶水燙了一下嘴唇,這段時日從東面運送輜重的車輛連綿不斷,前幾日冀縣的雍軍數萬人西進,看來頡伯賀這小子說的是真的,晉軍準備滅掉秦國了。

鬱魯加坐直身子問道:「晉國的雍公許諾了什麼條件?」

頡伯賀笑道:「除了安家的十石粟米外,參戰的勇士參照雍軍一樣待遇。」

前次高長慶招募勇士的承諾皆兌現到位,鬱魯加眼神一亮,道:「還算不錯,我願替你散出訊息,招募勇士參戰。」

看了一眼高高堆起的貨物,鬱魯加貪婪地道:「這些東西送一半給我。」

頡伯賀放聲笑道:「鬱魯加大叔,您大概是睡迷糊了吧,這些東西是僕送給部落的頭人用來招募勇士的禮物,怎麼可能給你。」

鬱魯加臉色一變,站起身喝道:「狼崽子大了,居然敢咬人了。我倒要看看沒有我相幫,你如何招募人手。」

頡伯賀手按刀柄,冷聲道:「你拿兩匹綢緞回去,晚間將女兒送來,從今日起,我便是部落的頭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