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真是一個不得不踩的陽謀啊……”只趕上了後半段的姜北棲感嘆道。

“要打賭——”

“不賭。”

這次,不等她說完,鹿尋竹就毫不留情的拒絕。

一向只按照事情本身思考的鹿尋竹突然看懂了空氣,當初的教訓還擺在眼前,就算是失去了一輪記憶,之前就果斷“丟人現眼”的江逾白也不可能多長几根狠人心腸。

而事實也正是如此。

決定遠離這些紛爭的二人組走在路上,像是兩個默不作聲的旁觀者,親眼看著那些保護人的修士因為各種各樣千奇百怪卻又不得不離開的原因分散各處。

寧家想要出去尋求幫助的馬車也被堵在路上,不過幾日,原本就算被圍堵也能逃開的密不透風的保護就已經土崩瓦解。

江逾白倒是想法設法的保護那位顧先生,可這種念頭剛起,他手邊需要幫助的百姓便多了起來,更有甚者,已經到了若是得不到幫助下一秒便會死去的地步。

劍修心裡的保護自然不會分出輕重,就算這位顧先生明擺著是破題的關鍵,他也根本無法真正為了這麼一個關鍵而放棄其他更多同樣無辜的人。

而在他焦頭爛額的時候,鹿尋竹站在高樓上冷眼看著這一幕。

他做不到江逾白這種眾人平等的善良,甚至他還更為冷漠。

就算再怎麼做出一副在意的樣子,實際也不過只是極其普通的看不過眼,而並非像江逾白這樣,擁有力量便平等的想要救下視線內每一個無辜的人。

……或許他之前也有過這樣的想法,只是已經過去太久了。

久到像是堆積在了一個發黴的木盒子裡,再拿出來也只有完全置身事外的一捧煙塵。

“怎麼,終於被江逾白這種氣度感動了?說不定現在想要認回這麼個師弟還不晚。”

捧著溫茶的姜北棲嬉笑著湊近,半點沒有顧及鹿尋竹一身鬱氣的意思。

她甚至格外熱衷於火上澆油:“不過這樣下去,就算是你鬆口,他也做不了你多久師弟的。”

“要不要猜猜看,輪到第幾次的時候,他的道心會出現裂縫呢?”

“又或者,什麼時候……會徹底瘋掉。”

姜北棲慢悠悠說著,越是往後,鹿尋竹的神色便越是發冷。

“……姜北棲,若我真答應回去青雲宗,你會殺了我吧。”

鹿尋竹輕嗤了一聲,原本落下的目光緩緩上移,話還沒說完,就已經看見那雙冷色的眸子掃了過來。

四目相接的那一刻,鹿尋竹就像是突然進入了數九寒冬,原本刻意輕佻的神情也開始不自覺收斂。

——那是一種完全被標記成獵物的感覺。

作為獨來獨往的孤身者,鹿尋竹從未有過這般被人釘死在眼裡的感受。

以至於——最初的那種森冷感過去後,他竟下意識生不起太多強烈的排斥。

……真是要被她同化了。

鹿尋竹垂下眼,剛想說些什麼,卻已經聽見了姜北棲恢復正常的聲音。

“別忘記你是誰的人。”

姜北棲頓了頓,轉而輕笑著補充:“……就算是想認小師弟,也該學會把人往自己窩裡拐。”

“白玉樓可比青雲宗有前途多了。”

說完,她還淡笑著看向了鹿尋竹,擺明了想要他跟著附和。

鹿尋竹:“……”

他頑強的別過了眼。

……雖然他厭惡青雲宗,但他眼睛還沒瞎到那個程度。

“砰——”

樓下巨大的聲響解救了鹿尋竹的處境,他視線下意識往下,還沒落到實處,就先撞上了對面急速關窗的動靜。

“人死了。”

姜北棲聽見耳邊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原本還算平靜的臉色出現幾分厭煩,像是徹底看厭了這場鬧劇。

“……被光明正大的砸死了?”

“而且,動手的似乎不是少城主。”

鹿尋竹皺眉,繼續往樓下看。

不遠處有一個面色死寂的女子拼命往這邊跑,完全顧不上半分儀態,甚至因為過於急切還狠狠的砸在了臺階上。

鹿尋竹看著她又爬起來繼續往前,眼底因為這樣困局出現而陰鬱的情緒突然清朗了一些。

“……是她先救下了少城主看中的少女,可死去的,卻是一直陪著她的顧先生,”鹿尋竹平靜地說出已經調查完畢的結果,深吸一口氣,轉而向身側的姜北棲問道:“她會後悔嗎?”

“為什麼要後悔?”姜北棲扣了扣窗臺,素來調笑的聲音壓了些冷清,“求義者從來不只是一個人。”

“當她做下那個決定,就已經先有了取捨。”

姜北棲沒看他,目光下垂,漫無目的落在底下試圖調查情況的那些外來者身上。

“……不過,這樣是不行的。”

“連擺脫操控都做不到的話,”姜北棲聲音漸淺,像是突然有了睏意,“這樣下去趁早了結了自己比較好。”

“真無趣啊……居然連一個能讓我眼前一亮的人都沒有。”

鹿尋竹被她這種完全看戲的心情弄得有些沉默。

可就像她說的那樣,早就提前劇透了結局的鹿尋竹也覺得有些無力了。

他看著從對面樓裡出來的人大搖大擺的分發錢財趕走百姓,看著那些修士無論說多少好話都沒辦法帶走哪怕一個百姓去往寧家想要求助的宗門,也看著……江逾白壓在手心的劍越握越緊,最後卻只能無力的鬆開。

“鏘——”

從對面擲出的利器被剛好掃到的鹿尋竹先行打落,江逾白神色一震,看著差一點就要在他眼前命喪黃泉的寧舒,快步向前,原本還有些落寞的身姿瞬間繃緊。

而此時,一擊未中的加害者也優哉遊哉下了樓,他站在幾人面前,正好和同步趕來的少城主一起露出同樣令人作嘔的,虛偽的笑容。

渾身上下都寫著金錢二字的公子哥先是故作驚訝,結果才短短几秒就忍不住原形畢露,譏笑道:“哎呀,寧小姐,這不是你談婚論嫁的未婚夫嗎?前幾日不還是一副教書先生的模樣?現在怎麼一副這樣狼狽的樣子啊……”

“哈哈哈哈哈……多管閒事的寧小姐抱著他屍體的時候,也會覺得冷麼?”

“你——”寧舒氣紅了眼,她半跪在地上抱緊了顧先生的屍體,眼眸死死扣著那兩個身影,半點不肯退卻。

在兩人視線死角處,寧舒垂在另一側的手裡用力攥緊了撿來的利器,像是下一秒就要撕扯著拼命割破他們的咽喉。

“刺——”

刀劍嵌入皮肉的聲音清晰地過分,根本沒來得及動手的寧舒茫然抬起頭,那雙佈滿了血絲的眼眸用力的睜著,像是要把眼前這一幕徹底刻進眼裡。

——在那一刻,真正出劍的人,是江逾白。

他看著眼前毫無顧忌的兩人,徹底下了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