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得出來,她的體力快支撐不下去了,大口喘著氣,臉蛋漲紅,而且似乎哪裡受傷了,腳步有些踉蹌!

不管是夢境還是真實,他都不允許看見她受傷甚至有一點性命之憂。

他嘗試著想要跨過去,卻發現白光似一道透明的牆壁,將他隔住,根本過不去。

他所在的地方與白光那邊的原始森林,彷彿是兩個空間,只能看見,卻壁壘分明!

又狠狠衝撞了幾次,還是撞不過去。

倒是看見白光那邊的蘇蜜似乎體力透支,加上傷痛,絕望地站定了。

任由身後不遠處的泥石流排山倒海而來。

他沒法過去,只能大聲喊她名字:

“蜜蜜!”

白光那邊,蘇蜜儼然聽得見他的聲音,呆住,循聲看見他,驚愕住。

他伸出手,示意自己在這邊:

“快點跑!不要怕!我在這!”

她回過神,終於吸了吸鼻子,穩住心神。

然後,咬緊唇瓣,鼓足最後氣力就繼續朝自己跑過來。

他不斷給他打氣,最後一刻,眼睜睜看著一股泥石流快撞擊在她後背時,她的一隻腳飛躍進了白光內——

他伸出手,想要拉住她的指尖,將她拽過來,一瞬間,白光與她一起消失!

他醒了過來。

他心跳得有種不好的預感。

夢裡的蘇蜜,到底是在什麼地方?

也不知道逃過那場泥石流沒?

如果沒有……

他心猛跳著,翻身下床就套上衣褲,拿起手機,想聯絡醫院那邊。

還沒來得及打過去,手機響起來。

來電顯示,是醫院打來的。

他心臟懸到了嗓子眼,後背爬上一股冷汗。

夢裡的她在另一個可怕的空間,不知道逃脫泥石流沒有……

若是沒有……

現實的她,不會出事了吧?

他這輩子都沒這麼慌張過,幾乎是顫抖著手接起電話,那邊響起韓飛略激動顫抖的聲音:

“二爺,夫人……夫人她醒了!!”

**

霍慎修趕到醫院時,天矇矇亮。

起碼四十五鐘的車程,他半個小時不到就趕到了。

一上樓,出電梯,他就大步朝病房走去。

“二爺,來了——”

門口,韓飛看見來人,迎上去:

“醫生已經給夫人做完檢查了,說是沒什麼大礙,夫人現在身體狀況很好……”

他看都沒看下屬一眼,將還沒落音的話丟在腦後,徑直推開房門,跨進去。

每一個步伐,都那麼迫不及待。

從窗外射進來的晨光中,纖秀的身影背對門口,坐在病床上。

一身寬鬆的藍白病服,穿在身上空空蕩蕩,整個人鮮嫩地就跟一株清晨初綻的花,仰著雪頸,正在欣賞初升的朝陽。

一瞬間,他竟不捨得過去打擾她。

俄頃,才兩步邁過去,彎下腰,從背後展開雙臂,環抱住她。

頭擱在她頸窩裡,深嗅著她身上的天然香氣,溫存喃喃:

“我的蜜蜜……終於沒事了。”

蘇蜜並沒回頭,只懶洋洋窩在他臂彎中,任由他攬住,半會才緩緩轉過身,一雙清亮的眸子似笑非笑凝視他:

“要不是你,我可能回不來。”

他心頭一動,明白了她這話的意思。

夢裡的白光……

白光裡的她……

不止是夢。

不是他一個人經歷過。

她也知道。

雖然不知道那裡究竟是個什麼空間……但,歡顏最後將他帶到那兒,目的應該就是給她勇氣和信心,鼓勵她回來。

他抬手托起她剛甦醒後還略蒼白的臉:“你看到白光裡的我了?”

蘇蜜也一震:“你……你知道?”

她還以為只是自己單純的夢見他而已。

原來,他真的也去了那個原始森林似的地方!?

霍慎修點頭,拇指在她臉頰肉上輕柔一蹭:“嗯。歡顏幫的忙。”

蘇蜜心頭一動,看一眼自己空蕩蕩的手腕。

他將手鐲拿出來,重新放在她掌心。

她捏住質地溫軟沁涼的玉質鐲子,心跳。

那個可怕的原始森林裡,他的出現,是真的。

白光那邊的他,也是真實存在的!

他確確實實是來到了她昏睡時所在的空間,鼓勵她,將她拉了回來!

歡顏……

難怪她一甦醒,卻沒見到他的人。

韓飛說自從她昏迷,二爺每天都守在她床邊。

就只有昨晚他卻拿著她的手鐲,回華園了……

看來,他是透過歡顏睡著做夢,才能到達那個地方。

她想到什麼,望向他:“……那你還夢到什麼了?”

“該夢到的都夢到了,”他用指腹柔柔圈住她溫軟細嫩的蔥白手指,“你和我所有的事。任何經歷,我都看到了,包括段北驍和宗吟姻……”

幾乎身臨其境地經歷了一遭。

那些記憶,他都有了。

蘇蜜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卻並不意外歡顏的力量。

卻還是喃喃:

“……你,都知道了?”

他點頭,手指滑進她指縫間,扣牢她的手。

雖然不算是記起來,但也是,另一種方式。

*

蘇蜜康復後,又住院養了一陣胎,才回華園。

霍慎修特意連線了M國那邊的慧淵大師。

住院安胎時,兩人說過很多很多事,包括昔日兩人的所有回憶與經歷。

兩人還討論過,蘇蜜這段日子昏迷時被困的那個原始森林一般的地方,到底是什麼地方。

但這件事,討論來去都沒個準。

因此,回華園後,霍慎修才幹脆聯絡了慧淵大師。

說不定高人能解答一下。

霍慎修將影片投放在了客廳的投影儀上。

然後和蘇蜜握著手,並坐於沙發上,和慧淵先打過招呼。

清晰的巨幅螢幕上,慧淵大師聽說了蘇蜜的近況,又聽說了她昏迷時的情形,半天不語。

很久後,才默然開聲:

“華國古人信奉投胎轉世一說,而往生者大部分會經過一個地方,叫做‘忘川’。”

蘇蜜和霍慎修對視線一眼。

“傳說中的忘川是去往冥府的一條河,河水呈血色,河邊古林森森,山石陡峭,陰暗潮溼,見之可怖,聞之心驚,往生者想要投胎再世為人,便得經過此處,渡河抵達冥府。”

“忘川河上,常有婦人為投胎的往生者撐舟,去往彼岸,過河後,喂往生者湯水,以忘前世之債,此婦人,國人多稱其——孟婆。”

蘇蜜心頭一顫。

河水血色,河邊古林森森,山勢陡峭,陰暗潮溼……

這描述,和那個原始森林似的環境不是一樣嗎?

她經過的河上,也確實有個撐舟的徐娘婦人,還說她時間沒到,不載她。

所以她昏迷時到的地方——

就是……

忘川?

或許那個時候的她,處於魂魄出竅的狀態,卻也不算死了,才會到了那個地方……?

慧淵繼續說:

“當然,忘川邊也有不想投胎,留戀前世煙火舊物的孤魂野鬼。”

“所以,那兒除了一心想要渡河去投胎的往生者,也有纏綿流連在附近,不肯離去的中陰身,或是因為仇恨,或是因為遺憾,或許是因為不甘不服,也或許還惦記著前世的親人愛人,不願意去下一世。”

蘇蜜眉一抬。

所以她在那兒看到的蘇闌悠、宋語柔都是因為心有怨念,才滯留在那裡麼?

那……

岸錦呢?

她還在那兒看到了岸錦。

她一直就想過,她因為改變現實,本該存在的岸錦消失了。

那麼,岸錦會去了哪裡呢?

某種意義上,岸錦並沒死,只是目前的現實改變了,她也隨著原本的現實沒了,所以不可能投胎,所以,是去了冥府與人間的那個神秘的中間地帶……忘川河畔,只能在那兒流連嗎?

或許,岸錦也是因為留戀她的,才不肯走吧,逗留在那兒。

不但沒走,還出現鼓勵她繼續向前走……

她儘量控制住情緒,卻還是感覺到睫毛的溼潤。

影片結束後,兩人坐在沙發上,相互握著手,久久沒說話。

蘇蜜能感覺到他將自己的手握得緊緊。

很久很久後,她才看向身邊的霍慎修,竟已是一臉的淚水:

“岸錦還是想讓我們當她的爸爸媽媽,她不怪我們。她一直在等著我們讓她回來……”

霍慎修的手滑下去,覆在她已隆得高高的腹上:“當然,她是我們的小天使。”

“你說,我們會團聚嗎?”

“有朝一日,總會的。”

*

幾個月後,蘇蜜在霍慎修的陪伴下,順產下足月的女兒。

剛生下來孩子的她,倦得不行,匆匆看了一眼嬰兒,孩子就被護士抱走了,只聽霍慎修在耳邊輕輕吻她耳垂,安慰:

“是個女兒,很健康,五斤六兩,眉眼跟你長得一樣,很漂亮。”

她安心了一些,又張了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力氣殆盡。

霍慎修知道她想說什麼,她是想仔細看看那孩子。

想知道是不是岸錦,是不是他們的那個女兒回來了。

他剛只顧著生產後虛弱的她,此刻俯下頭,在她耳邊溫柔道:

“別急。等會兒陪你去看她。”

與此同時,小嬰兒被送進了新生兒室,由兩個護士幫忙清洗身上的血水與汙垢。

一個護士褪下小嬰兒身上的包裹,一怔。

另一個護士回頭:“怎麼了?”

接生了無數嬰兒的護士看向小嬰兒的後背——

雪白的面板上,一個宛如蝴蝶形狀的紅色胎記,栩栩如生,護士笑意中帶著幾許驚豔與感嘆:

“看,是個蝴蝶胎記,好漂亮啊,我第一次看到這麼特別的胎記。”

陽光透過窗,軟軟灑進來,潑灑在小女嬰嬌嫩無邪又幸福滿足的臉蛋上。

澄明的大眼睛彷彿在說,人間真好。

【正文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