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千語原本是要直接拐進家門的,並沒注意到停在路邊的一輛白色瑪莎拉蒂。

是她路過時,那輛車突然對她鳴笛。

她自然得減速,轉頭看去,而後就瞧見副駕駛車門推開,瘦得在寒風中好似能跳起海草舞的封詩雯,正對著她招手淺笑。

她心裡悚然一驚。

倒不是害怕封詩雯,而是……她明明跟封墨言說的是過幾天在御苑見面,可此時卻突然出現在這裡——明顯就是要打她個措手不及。

楊千語清楚地聽到腦海中的小甲激動又憤怒地叫起來:看!我就說吧!這個女人怎麼可能真心悔改!她肯定是有目的的!別理她!別理她!

楊千語也這麼認為。

封詩雯明顯迷惑了她哥,這樣突然來找她,只怕不懷好意。

她沒打算理,可當她驅車要走時,封詩雯卻像早就讀懂她的內心似的,突然跨步上前。

她嚇得心跳停擺,連忙踩死剎車,把自己往前甩得狠狠一栽。

車窗降下,楊千語鐵青著臉,還要故作鎮定:“你想幹嘛?死在我車前好再嫁禍我一次嗎?抱歉,這路上有監控,沒人會信你。”

封詩雯都瘦脫相了,臉色蠟黃憔悴,雙手攏著身上厚厚的棉服,站在寒涼的冬日傍晚,不瘟不火地說:“我是來……跟你道歉的。”

她說著道歉二字,可臉上的神色卻沒有絲毫歉意。

“是嗎?那我接受了,你走吧。”楊千語鐵了心不跟她周旋,說完升起車窗,方向盤一轉,避開她開走了。

可這個地方離她家也就幾步路的距離,封詩雯跟開豪車的朋友招呼了句,朋友驅車走了,她不緊不慢地朝著目的地走去。

楊千語停好車,透過車窗看到封詩雯走來,不知為何,心裡莫名惶恐緊張——總感覺,像是個鬼魅朝著她和孩子們走來了。

她不敢大意,立刻撥通了封墨言的電話。

“千千,你是改變主……”

“封墨言!封詩雯來我家了!你趕緊過來!”楊千語沒等他把話說完,急聲打斷,口氣異常緊張凌厲。

那邊,封墨言正在來她家的路上——他想,既然這小女人不肯帶孩子們回御苑,那他就厚著臉皮也來借住一晚,橫豎一家人是不能分開的。

聽到楊千語緊張到近乎失真的語調,他也是臉色一凜,身體都瞬間繃直,叮囑道:“你別跟她一般見識,我馬上就到。”

“好。”

原本,楊千語是想坐在車裡,徹底冷落封詩雯,不跟她碰面周旋,等封墨言到了再說。

可這個念頭還沒落定,她就見別墅門口,希希歡快地跑出來:“媽媽,你回來啦!”

一看到孩子,楊千語臉色鉅變,趕緊推門下車,搶先幾步跑過去將女兒抱起——那副慌張迅速的模樣,好像封詩雯是個吃孩子的魔女。

“寶貝,你快進屋。”她親了親女兒,柔聲安撫,其實心裡緊張得砰砰直跳。

正好容姨跟在後面出來,剛要跟楊千語說話,眼眸瞥到朝她們走來的女孩。

定睛一看,容姨吃了一驚:“詩雯小姐,您……您怎麼來了?”

楊千語臉色陰沉,將懷裡的希希交給容姨,低聲吩咐:“抱希希進去,帶著孩子們上樓回房,沒有我的允許,不能下來。”

“好好,我知道了。”容姨明白了什麼,連連點頭,抱著希希轉身就走。

希希趴在容姨肩膀上,也看到封詩雯了,忍不住嘀咕了句:“是那個壞姑姑,好恐怖的壞姑姑……”

楊千語知道躲不掉了,只好轉身,暗暗調整好情緒看向封詩雯:“你到底要做什麼?道歉我已經接受了,你可以離開嗎?”

封詩雯沒回答,也看著她。

見她比以前更漂亮了,從頭到腳還散發著一種知性優雅的光芒,跟電視上那些呼風喚雨的女老闆們一樣,大氣得體,高高在上——她心裡的嫉妒之花再次熱烈盛開。

“你是不是已經給我哥打電話了?他在來的路上了吧?”封詩雯打量過後,臉上又露出笑來,輕聲嫋嫋地問道。

楊千語也直言不諱,“你既然都知道,那就別為難我了,等會兒跟你哥回去吧。”

“楊千語,我就那麼讓你懼怕?我一個病入膏肓的人,走幾步路都氣喘吁吁,而你意氣風發,身體康健——我居然能讓你嚇得戰戰兢兢,真有意思。”

楊千語臉色極度冰冷,“是,我怕你,因為惡毒的人心深不可測。而我不光是我,更是三個孩子的媽媽,我要保護我的孩子們。”

說到孩子,無疑又在封詩雯的嫉妒之花上撒了一把養料。

“是啊,你多好,還能生三個孩子,而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有人愛,不可能當媽媽,現在,就連生命都要失去了……”她低垂著眉眼,說話輕輕嫋嫋,身體也有些微微搖晃。

楊千語受不了她身上那股子喪氣,那不是將死之人的虛弱無力,更像是從內而外散發出的烏煙瘴氣,讓人不寒而慄。

她不想多聊,丟下一句:“你快回去吧,我還有事。”

轉身要進屋。

可封詩雯既然來了,又怎麼可能善罷甘休?

“喂!我話沒說完呢……”她立刻跟上楊千語的步伐,試圖拉住她。

正好上了臺階,楊千語被她拽住了手臂。

身體本能地排斥,她迴轉身時不耐煩地一把拍開,“封詩雯,你到底想……喂,你——”

她憤然回身,一句話沒問完,眼前的身影突然被她揮得往後一個趔趄,踏空了臺階。

人性本能驅使著楊千語疾步上前,試圖拉回封詩雯。

可還是沒來得及,封詩雯虛弱地慘叫了聲,摔倒,滾下臺階。

楊千語嚇得臉色煞白,渾身冰冷透骨。

好在,別墅門前的臺階只有三級,她滾了一圈便落地了。

“周姐!快來!”楊千語回過神來立刻叫人,跨下臺階蹲在封詩雯面前,想伸手扶她,可又不敢,只好心慌地問,“你怎麼樣?我不是故意的……我馬上給你叫救護車!你堅持住!”

她本就虛弱不堪,吊著一口氣隨時都要昇天的架勢,這一摔……

楊千語總算明白她來找自己的用意了,她大概是想死在自己面前,膈應她一輩子!

不!她不能讓這魔女的奸計得逞!

雙手緊張得微微發抖,她馬上撥了120。

周姐聞聲奔出來,阿全跟在她身側。

“呀!這怎麼回事啊?”見狀,周姐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可阿全什麼都懂,馬上上前:“太太,需要我做什麼?”

楊千語還在跟120聯絡,報位置,沒來得及回覆阿全,地上的封詩雯已經抖動起來,嘴裡唸叨著“冷,好冷……”

人命關天的時候,楊千語也顧不得許多了,一邊打著120,一邊吩咐阿全:“快抱她進屋吧!外面風大。”

阿全應了句,小心翼翼地扶著封詩雯坐起身,“詩雯小姐,我抱你進去,救護車一會兒就來。”

封詩雯捂著棉服,閉著眼睛,沒吱聲。

楊千語打完120,也趕緊進屋。

封詩雯被安頓在沙發上。

“你來找我就是這個用意嗎?”明知道這時候不適合跟她爭辯什麼了,可楊千語就是忍不住。

她不懂,一個人怎麼可以壞到這樣的地步!

她們之間,有這樣的血海深仇嗎?她要這樣噁心自己!

“封詩雯,不管你信不信,我要告訴你,從一開始,我都沒想過要搶走你的哥哥。我原本很同情你,想著要好好照顧你,跟你做最好的朋友,可你從一開始就把我當作假想敵,以最惡毒的心意揣測我——是你把自己作到這一步的!”

周姐倒了熱水過來,左右看了看,臉色複雜又緊張:“太太,先別說了,讓她喝點熱水暖暖身子吧。”

楊千語死死攥著手,指甲都扎進了掌心,心潮劇烈起伏。

可看著封詩雯上不來氣的模樣,又怕她死在自己面前,那她就真的有理說不清了。

短暫的掙扎之後,她接過周姐手裡的熱水,坐到沙發上去,“你,你喝點熱水吧,救護車馬上就到,你堅持住!”

千萬不要在我家出事!

當然,這句話她沒敢說出,擔心越發刺激她。

封詩雯連拿杯水的力氣都沒有了,只好藉著楊千語的手就口喝水。

可不知怎麼回事,她一口水沒吞下去,嗆住了,整個人又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

楊千語下意識躲開,她一邊咳著一邊倒回沙發。

看著她越來越劇烈地顫抖,痙攣,張著嘴巴想要呼吸卻又缺氧一樣,楊千語才想起她有很嚴重的哮喘。

“不好,她發病了!”水杯裡的水灑了一身,她無暇顧及,趕緊撲過去拉扯著封詩雯的棉服,“藥呢?你的藥呢?快拿出來!快點!”

封詩雯抓住她的手。

很冰,冰的楊千語心也跟著狠狠抖了下。

“我哥非讓我……跟,跟你道歉……他恨我,怨我……不就是個……道歉嘛……我可以的,楊千語……是我對不起你,當年墜海,那就是意外……是我一口咬定你,跟楊採月一起……我是,對不起你……可你這輩子,划算了……你比我幸運,幸運多了——”

都這個時候了,誰在乎她的道歉?

她這種道歉,誰又敢接受?

楊千語根本充耳不聞,要撇開她的手繼續找藥,可她那雙瘦骨嶙峋的手,卻像是鷹爪一樣,鉗住她的腕子不放。

“你放手!藥呢!阿全,快把她的手拉開!”楊千語急得嗓子破音。

封詩雯猙獰地笑,“別……別找了,沒,沒有藥……”

什麼?

她咳得越來越厲害,整個身子縮成一團,痙攣的好似羊癲瘋發作。

楊千語愣了秒,耳邊一片蜂鳴,頭重腳輕,片刻後趕緊又去摸手機。

120呢!怎麼還不到!

“封詩雯,你以為死在我家,就能報復我了?你未免太天真了!你這種人,死不足惜,我不會因為你的死而內疚自責!”她故意說反話,想激起她的求生意識。

當然,也有可能,這就是她潛意識中的真心話!

120剛撥通,門口那邊傳來聲音,封墨言急速趕到。

“千千!”保鏢推著輪椅飛快過來,楊千語看到他,如同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手機都掉下來,連忙抓住他,“快!你趕緊把她帶走,送醫院!”

“好,你放心,交給我處理。”儘管情況亂成這樣,可封墨言還是語調沉穩,安撫了楊千語後,轉頭就吩咐阿全,“快抱她去我車上。”

“是!”阿全再次彎腰下去,準備抱起封詩雯。

可剛把她扶坐起,大概是腹壓突然增強,封詩雯猛然一聲驚咳,噴出血來!

“詩雯小姐!”阿全也嚇到,不敢再動她,看向封墨言,“先生……詩雯小姐恐怕不便挪動。”

所有人都被封詩雯噴血的畫面嚇到呆若木雞。

封墨言看了眼楊千語的狀態,見她臉上毫無血色,心急如焚,越發痛恨自己這雙廢腿。

——在他心愛的女人最需要安慰時,他卻不能站在她身邊,擁她入懷。

“哥……”噴血之後的封詩雯,好像氣管打通了一樣,雖氣若游絲,卻沒那麼抽搐痙攣了。

她拼盡全力仰頭,看向沙發一側的兄長,朝他伸出手。

“詩雯!”封墨言收回落在楊千語身上的目光,趕緊上前一些,握住了妹妹的手。

封詩雯轉過身來,一個不小心,從沙發上滾落!

封墨言親眼目睹,臉色驚駭,本能地要接住她,可雙腿無力不聽使喚,慌亂之中也從輪椅上摔了下來。

一干圍觀的人全都嚇到靈魂出竅,本能地伸出手,卻也只是徒勞。

“詩雯!你振作點!哥馬上送你去醫院!”封墨言顧不得自己的身體,將妹妹的上半身摟進懷裡。

封詩雯滿嘴的血,棉服上也是觸目驚心的血跡,可她抓著兄長的衣服,靠在他懷裡,嘴角卻緩緩露出了笑意。

“哥……對不起,對不起……我……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錯——我跟,跟嫂子,也道過歉了……可,可她——好像……並不領情……”

封詩雯努力抬起眼眸,看向石化一般杵在旁邊的楊千語,目光復雜得難以形容。

楊千語對上她的視線,聽著她的話,已然麻木僵硬的心,再次湧起恨意。

都到這個時候了,她還要挑撥離間?

封墨言早就知道這一切就是妹妹的錯,也明白她言而無信突然出現在這裡的目的——可在她的生命已到彌留之際時,他又能說什麼?

眼角猩紅染淚,他挽住妹妹的手,低沉暗啞的語調令人心碎:“哥不怪你……你堅持住,振作點……過去的事,都算了,不怪你——我們去醫院……”

“哥……我好累……好痛,對不起……我要,先走了……你,你,照顧好……爸爸,媽媽……跟他們,說……女兒,不孝……讓他們操心了,一……一……”輩子。

最後那兩個字,無論她如何呢喃,喉嚨裡都發不出聲音了。

她緩緩閉上眼眸,拽著封墨言的手指漸漸放鬆,滑落……

“詩雯……”封墨言抱緊她,沉痛的一聲呼喚,淚光模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