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

仁善堂的明大夫離開沒多久,李有斌就醒來了。

雖說已經上過藥,包紮過傷口,可李有斌的臀部仍有著火辣辣的疼痛,彷彿就要裂開了一樣。

李有斌趴在榻上。

他緊咬著牙,強忍著劇痛,瞬間就想起在他昏迷前的那一幕,賈大人親口下的命令,要杖責他三十大板,那兩個衙役絲毫不手軟,簡直就是把他往死打。

若不是他命大,恐怕這個時候他就該在閻羅殿裡報道了!

“我的乖孫啊!”

一見到李有斌睜開眼,站在床邊的李老夫人再次撲在李有斌的身上,哭嚎起來:“天殺的賈老狗,他竟敢對我的乖孫下這麼狠的杖刑,我定饒不了他!”

“祖母!”

李有斌瞬間紅了眼眶,稍微一動,臀部的痛意讓他一時忍不住飈出了眼淚:“孫兒險些就再也見不到祖母了。”

李有斌自小父母雙亡,他和姐姐李萋萋都是祖母養大,姐弟二人極為依賴祖母。

家中略有薄產,卻一直招來叔伯的覬覦,為此,姐姐李萋萋才會想盡法子成為江南總督史微安的外室,在扯著江南總督的大旗,敲打過各位叔伯後,李萋萋才跟著江南總督史微安前往江寧。

見狀,李老夫人頓時心疼得厲害,連忙輕聲哄著他:“斌兒,你放心,祖母已經給你姐姐去信,你姐姐定然能哄得史大人親自前來蘇州,摘了那賈老狗的烏紗帽!”

李有斌眸光一亮,他心知姐姐最疼他,向來都不忍心讓他受到半點兒委屈。

如今那賈大人這般囂張,竟敢對他用刑,待姐姐收到書信後,定然會在史大人的身邊吹吹枕頭風,到時候……

李有斌緊攥著拳頭,咬牙切齒的道:“祖母,我要那個姓賈的死在我的面前!”

“對對對!”

李老夫人出言附和:“還得讓賈老狗在我的乖孫面前磕頭認錯才行!”

李有斌眼神狠毒,語氣激動的道:“不止,還有那兩個對我動手的衙役、以及那個跟賈大人串通好的男子,全都要死!”

見著乖孫這般激動,生怕他一不小心就會牽扯到傷口,李老夫人連忙安撫著他:“好好好,都聽乖孫的,他們都該死!”

只要一想到他們很快就會死在自己的面前,李有斌瞬間就覺得心裡堵著的那口惡氣都散去了一些。

李老夫人突然想起一事,語氣擔憂的道:“乖孫如今受了傷,那三日後乖孫要迎娶蘇憐兒一事,不如祖母就先把你二人的婚期往後推遲,可好?”

將婚期往後推遲?

那怎麼行!

經過今日一事,說不定此時城內有許多人在偷偷的看著他的笑話,若祖母推遲婚事,怕是明日就會傳來風聲,說他李有斌被賈大人打得半死不活,如今只能躺在榻上娶不到美嬌娘!

李有斌眸色沉了沉,出言拒絕了祖母的意思,“祖母,婚事不能推遲,就按原定的婚期設宴,更何況,祖母別忘了,婚期定下來之後,就往江寧那邊送了信。”

“姐姐已經在史大人的面前提起過,史大人也有意前來,若今日改婚期,一旦被史大人得知,豈不就是會以為我們李家在戲弄他?”

“這……”

李老夫人聞言,猛地抬手,一拍額頭:“我真是老糊塗了,竟是忘了這事!多虧乖孫提起,若不然,祖母可就真的好心辦了壞事!”

“眼下離著婚期也沒幾日了,祖母這就出去親自操辦此事,乖孫你先留在房內好好養傷。”

“祖母放心,我的傷定然很快就能痊癒。”

“好好好。”

李老夫人拄著柺杖,在婢女的攙扶下,腳步緩緩的走出了房間。

李府要開始大肆操辦李有斌的婚事,城內的百姓聽到風聲時,一個個都在嘆息,怎麼賈大人的杖刑就沒能打死李家少爺?

反而讓那個惡霸繼續留在城內禍害好人家的姑娘?

蘇家亦收到了訊息。

蘇憐兒正對鏡梳妝,乍然聽到婢女阿晚的彙報,手中的梳子瞬間掉落在地上。

阿晚心下一驚,連忙跪在地上,語氣擔憂的喚了一聲:“小姐?”

蘇憐兒臉色蒼白,一雙瀲灩的水眸瞬間黯淡了下來。

當日李家少爺用爹孃的性命要挾她,要她答應嫁給他,她不過是一個弱女子,無權無勢,為了救回爹孃,明知李家少爺不是良配,蘇憐兒也只能含淚答應了李家少爺,且與他定下了婚期。

本來蘇憐兒還懷著一絲僥倖,日日希望李家少爺能親自前來蘇家退了這門親事。

卻沒想到,她一心想要的結果卻得不到,反而是聽到了李府大肆準備婚事的訊息……

“我沒事。”

蘇憐兒搖了搖頭,將苦楚全都壓在自己的心底:“既然李府已經開始準備婚事,那我這兩日就不出去了,留在家中安心待嫁。”

“若趙公子再來,你就替我拒了他,告訴他,別再來了。”

“小姐……”

阿晚兩眼淚汪汪的望著自家小姐,跟在小姐身邊伺候已久,阿晚自是知曉自家小姐對趙公子是有意的,偏偏突然殺出一個李家少爺,硬是將小姐搶了過去!

她的小姐那麼溫柔,那麼美好,小姐就該嫁給喜歡的人,而不是嫁給那個惡行累累的惡霸!

蘇憐兒微微彎腰,蔥白的手指落在阿晚的臉頰,輕輕的為她拭去眼尾的淚水,“好了,別哭了,既是無法反抗,就只能選擇順從。”

“阿晚,你去吧,去告訴趙公子。”

今生,她和趙公子是有緣無分了。

阿晚聞言,頓時哭得更厲害了,激動的道:“不如小姐和趙公子逃吧!”

“小姐今日不曾外出,不知李家少爺在府衙受了杖刑一事,如今賈大人都不再護著李家少爺,或許小姐還會有別的選擇。”

蘇憐兒頓時怔住,不可置信的望著阿晚:“你方才說,李家少爺受了杖刑?”

“是!”

阿晚抬袖抹了抹眼淚,神情認真的道:“大家都說,李家少爺得了賈大人的厭棄,才會遭此杖刑,所以小姐,你不必再害怕李家少爺的威脅了。”

蘇憐兒忽地站了起來:“先讓我想想。”

讓她選擇逃離蘇州,那自是不可能的。

她的爹孃尚在,蘇家的基業也全都留在蘇州,若她跑了,留下爹孃二人,他們該如何面對李府的追責?

此計不可行。

行不通,她還是跑不了。

除非李家少爺死了,她才不用嫁過去。

方才升起的那一絲希冀瞬間被掐滅,蘇憐兒嘆息:“罷了,阿晚,我是不會逃的,此事就不必再提了。”

見著自家小姐的態度這般堅決,阿晚亦不知該怎麼勸了,她低著頭,吸了吸鼻子,順從的應道:“奴婢知道了。”

言罷,阿晚起身退了出去。

趙公子此時就在府外的側門候著,小姐的吩咐,她還是要聽的。

阿晚往側門的方向走去。

府內的下人並不多,過去的一路上,阿晚並未遇到其他人。

到了側門,就只有一個瞎了一隻眼睛的柴老叔在守著。

阿晚過去,“麻煩老叔開一下側門。”

柴老叔認得阿晚,是一進府就待在小姐身邊伺候的婢女。

柴老叔並未究其緣由,開啟側門後,他就往另一邊走去。

阿晚衝著柴老叔的背影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

柴老叔腳步微頓,又繼續往前走去。

出了側門,阿晚就見到了站在外面的男子。

“趙公子。”

趙無錢轉過身來,下意識的越過站在自己面前的阿晚,尋找那一抹令自己魂牽夢縈的身影。

可惜,並沒有見到。

趙無錢往後退了半步,抬眸望著阿晚,臉上露出了失落的神情:“阿晚,憐兒姑娘為何不出來?”

阿晚眼眶微紅,她搖了搖頭道:“趙公子回去吧,我家小姐說了,往後趙公子不必再來了,李家那邊已經在準備小姐和李家少爺的婚事了……”

一提起這事,趙無錢的臉色頓時就沉了下來。

他正是為了此事而來。

他不想失去憐兒姑娘,更不想讓那個該死的李有斌得到憐兒姑娘,憐兒姑娘不能嫁給李有斌!

“阿晚,我知道憐兒姑娘的難處,我也相信憐兒姑娘的心中有我。”

趙無錢道:“還請阿晚替我跟憐兒姑娘說一聲,只要有我在,我就一定不會讓憐兒姑娘進入李家那個火坑!”

為了憐兒姑娘,他只能答應魏兄,鋌而走險爭取那一絲整垮李家的機會!

說完,趙無錢欲要轉身離去。

聽著趙公子那決然的語氣,彷彿為了自家小姐就要去找李家少爺拼命似的,阿晚心下一驚,連忙喊住了他:“趙公子請留步。”

趙無錢頓時停下腳步:“可是憐兒姑娘還有什麼話要說的?”

阿晚委婉的提醒:“還請趙公子行事之前,多想想我家小姐。”

“若趙公子出了事,我家小姐會很難過的。”

趙無錢抿了抿唇,“我知道了。”

趙無錢轉身離去。

阿晚獨自站在原地,她面露擔憂,語氣惆悵的嘆息:“為何有情人卻不能終成眷屬?”

明明趙公子和自家小姐那麼相配。

……

將近酉時,日落西山。

陸小小和謝熙二人才坐著馬車回城外的常安寺。

坐在前面駕馭著馬車的並不是木青,木青侍衛帶有任務,只能留在城內。

而此時駕馭著馬車的卻是先前被留在落陽客棧裡的那個馬伕,名為丁冬。

“籲”的一聲,馬車停了下來。

丁冬出言:“主子、夫人,已經到山下了。”

“嗯。”

謝熙低低的應了一聲。

可瞧著靠在自己肩上,睡得正沉的陸小小,謝熙又有些不忍心將她叫醒。

可如今夜色漸沉,若他們再不回去,怕是她的那兩個奴婢該坐立不安了。

也不知淮君公子和姜夫人談得怎麼樣了。

謝熙垂眸,斂去眸底的沉思。

側眸看著睡顏嬌俏的女子,謝熙忍不住伸出手,輕輕的捏了捏陸小小那白裡透紅的臉頰,低聲的喚著她:“夫人,醒醒。”

“要回去了,夫人快醒醒。”

“嗯?”

聽著耳邊的喊聲,只覺得臉上莫名有點癢,陸小小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眸。

剛睡醒的陸小小一臉迷茫,睡意惺忪的眸子直勾勾的盯著謝熙,有點沒能反應過來:“夫君,怎麼了?”

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拂去她黏在臉頰的碎髮,謝熙嗓音溫柔的道:“夫人,我們已經到了常安寺的山下,該回去了。”

“到了啊。”

陸小小這才反應過來,一手掀起車窗的輕紗,看著外面漸沉的夜色,“夫君,那我們先下馬車。”

“嗯。”

謝熙率先下了馬車。

接著,謝熙又扶著陸小小從馬車裡下來。

丁冬提著兩盞燈籠站在馬兒的身側,為殿下照亮了腳下的路。

謝熙:“丁冬,你駕著馬車就在山下候著,不必跟上來。”

丁冬應道:“是,主子。”

“燈籠留給你。”

言罷,在陸小小尚未反應過來之際,謝熙忽地一手攬著陸小小,運用輕功,身形迅速的上了山。

直到站在常安寺的大門口,踩在堅硬的地面上,陸小小才有了一種踏實感。

陸小小深吸了一口氣,伸出手指輕輕的勾住了謝熙的衣袖:“夫君,我們進去吧。”

察覺到她的小動作,謝熙抿著唇,順勢握住了她軟軟的小手,應了一聲,“嗯。”

手心的熱意漸漸化開,陸小小偷偷的瞄了謝熙一眼,又飛快的收回了視線,佯裝若無其事的模樣。

謝熙抿唇輕笑。

常安寺的大門並未關上,因著謝熙提前有吩咐過,此時守在大門外面的是謝十八。

見到主子和陸奉儀過來,謝十八剛想行禮,就見到自家主子抬手示意,“在外不必過於講究。”

謝十八會意,連忙應道:“是,主子。”

謝熙和陸小小一同進了常安寺。

二人剛到了後院,就被一直守在院子裡的晨露瞧見了。

晨露連忙快步走了過來,朝著兩位主子福了福身,“奴婢見過兩位主子,兩位主子總算回來了。”

主子外出的這一日,她一直心有不安,就怕主子會出了什麼事。

如今見著自家主子平安歸來,晨露徹底的放心下來了。

“晨露?”

陸小小面露驚訝,她秀眉微蹙:“夜裡起風,院中寒冷,你不該守在這兒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