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層的辦公樓裡,如今只剩下不到五個辦公人員。

除劉麗紅以外,還有兩個會計大姐,以及一個辦公室小妹。

她們不走的理由和女工們差不多。

一是怕劉麗紅尋短見。

二來。

她們也想有始有終,等工廠正式宣佈停業關門的時候再離開。

80年代對於企業來說是個特殊的年代。

隨著改革開放,多種所有制經濟如雨後春筍一樣競相發展,相互競爭,打破了原來的計劃經濟。

市場經濟體制之下,國企有國家的補貼,還能好上不少。

但如劉作林這樣的私企就不同,一旦生產出來的東西不受市場歡迎,無人買單,那最終的結果只能是走向破產。

按照21世紀的說法,就是選錯了賽道。

而且。

就算劉作林手下的人不鬧事,余天也早就預料到盼盼電器廠支撐不上一年。

因為國外品牌瘋狂湧進市場的同時,國內的優質廠商也在推陳出新,緊隨腳步。

所以說。

80年代對企業主來說是最好的年代,也是最壞的年代。

百花爭豔的背後,還有無數的陪襯的綠草,它們爭奪不到陽光,失去養分,只能死在花朵的縫隙中,化作養料,最終被深深埋進泥土裡。

放眼整個82年。

光是京城倒閉的大小工廠就有700多家,這不是一筆小數目…

砰砰砰。

余天站在四樓辦公室門口輕敲房門。

現在是上午十點,按照女工的說法,劉麗紅應該在。

但等了好久也不見有人回應。

細細聽來,裡面卻有隱隱的哭泣聲。

“麗紅?開門!”

余天在外面大喊。

噹啷。

話落。

門內同時傳來一聲金屬撞擊地面的脆響。

余天心中一驚,忙一大腳踹開房門。

此時。

劉麗紅正驚慌失措地站在辦公桌後面,兩隻手擎在胸口,臉色慘白。

“幹嘛呢?”

余天一眼就看出了不尋常。

“吃...吃蘋果...”

劉麗紅猛然驚醒,趕緊將微微發紅的右手腕隱藏在身後。

地上。

還有一把小刀。

桌上。

卻沒什麼蘋果。

余天又氣又笑。

多大點事,至於尋死覓活的尋短見嗎?

不過也不難理解。

劉麗紅就是個沒什麼主意的弱小女人,她在盼盼電器廠這麼多年,一直被劉作林當成寶貝養著,平日裡,她只是管理一些無關痛癢的小事兒,上不上班都行,根本沒經歷過什麼大風大浪。

“你爸呢?”

余天坐在沙發上問。

“我...”

劉麗紅嚥了下口水,眼眶逐漸發紅。

再想說什麼已經說不出來了,她深吸一口氣,眼淚肆意流淌,委屈的勁頭瞬間衝上來,她一下跑出辦公桌後面,猛地撲進余天懷裡。

“嗚嗚嗚...”

她緊緊趴在余天的肩頭,淚如潮水,很快打溼的余天的肩頭。

千般委屈萬般期待,她要在此刻全都宣洩出來。

這兩個月內,她太難過了。

一邊是即將倒閉的工廠,一邊是住院的父親。這兩者,都不是她一個柔弱女子能承受得了的。

畢竟這是多年積累下來的家業,可現如今,房子車子都沒了,一切都要沒了...

余天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

如哥哥照顧妹妹一樣,沒有任何邪念。

好一會兒。

劉麗紅方才恢復過來。

“你笑什麼...”

她被余天推到一旁,坐在沙發上,一邊擦拭眼淚一邊問。

“哈哈。”

余天攤攤手,自信說道,“我笑你和你父親好運氣,能認識我這麼一個可以力挽狂瀾的人。別哭了,不是有我呢嗎?走吧,現在帶我去見見你父親,我好好了解一下情況。”

這番話讓劉麗紅有點兒誤會。

她以為余天是對自己有感覺。

眼珠轉轉,她立刻破涕為笑。

“笑吧!”

她面露喜色,“你笑,我也跟著你笑,我就知道你對我好,你肯定能幫我!”

這可不行。

誤會一點也不能有。

余天馬上擺手,認真道,“妹子,我可不是為了你,我是為了我自己。我讓你帶我去見你父親,是想和他談談合作的事兒。我打算入股你們家的工廠,做件大事。當然了,這也算幫著你家渡過難關,是個雙贏的局面。”

話落。

劉麗紅立刻笑不出來了。

她輕咬下唇,眼淚汪汪地盯著余天,好似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樣。

“走吧!”

余天繼續勸說他,“趕緊帶我去見你父親,我得抓緊把工廠盤活起來!你歲數也不小了,等今年賺了錢,你趕緊找個人嫁出去,免得老是騷擾我!”

半開玩笑半認真。

但他哪兒知道,劉麗紅的心裡已經徹底認定他了。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誰也說不清。

愛情很奇怪,好在劉麗紅沒再糾纏,帶余天下樓直奔醫院。

如今沒了車,只能坐人力車。

司機小孫倒是忠心耿耿,但沒車在,他也沒活可做,就在家裡賦閒。

一路到達協和醫院。

上到三樓。

在一間擁擠的四人間病房內,余天見到了躺在最裡面的劉作林。

他瘦了起碼二十斤。

雙目無神。

此刻。

他正盯著窗外飄忽不定的雲,好像在審視自己跌宕起伏的人生。

“劉叔。”

余天過去落坐,放下剛買來的水果。

“天兒...”

劉作林眼中閃過一絲驚喜,不過轉瞬即逝,“來啦,廠子的事兒你都聽說了吧,我還真是沒用,上次和你開的玩笑成真咯,這廠子真讓我幹黃了...可惡啊...我恨死他們兩個了,背信棄義,狼狽為奸...”

無奈的自嘲,心酸又痛苦。

雖說之前劉麗紅已經通知他余天要來,但他現在依然很茫然,不知道未來的路該如何走下去。

電飯鍋肯定是不行了,競爭完全失敗。

其他電器?

他腦中每天過上一萬遍,但始終不知道到底該做些什麼。

余天開導了一會兒,劉作林心情好了不少。

聽說余天這兩個月賺了三十多萬以後,劉作林更是差點兒驚掉下巴。

上次賣電子錶和電飯鍋的騷操作就已經夠讓他震驚的了。

他暗自思索。

眼前這個面板黝黑的年輕人,真的還能在京城做出什麼壯舉來嗎?

“天兒...”

劉作林嘆了口氣,抓住余天的手,“恭喜你啊,賺大錢了...”

“不多。”

余天卻搖搖頭,“叔,三五十萬的哪兒夠,這次來京城,我打算先賺它個千八百萬,這都是保守估計。”

一句話差點兒沒把劉作林嗆到。

千八百萬還是保守估計,吹牛不打草稿嗎?

“劉總!”

就在劉作林想再問問余天的時候,門口忽然傳來一道聽起來十分高興的問好聲。

轉頭看去。

兩個年紀在三十多歲的中年人正各自拎著東西,得意滿滿地走進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