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溼漉漉的,有點癢。

姜珥伸手拂了拂,翻個身想要繼續睡。

下一刻,她驟然清醒過來。

四周安靜,眼前一片漆黑。

她的心直直沉下去。

“所以,這一切,真的只是死去的姜珥做的一個夢而已嗎?”她喃喃,“我根本就沒有重生。”

“啥?你在說什麼玩意兒?”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啪——”

燈光猝然大亮。

姜珥下意識眯起眼,待到適應光線後仔細打量四周。

眼前是一間極大的臥室,地下鋪著木紋磚,牆面刷成了米黃色,櫃子裡陳列著她無聊時雕出來的小木雕,靠牆的書桌桌面攤著幾本雜誌與封面花裡胡哨的新書。

窗外夜色如水,蟲鳴陣陣。

這裡……

是她曾經的房間。

倏地,指尖碰到一個熱乎乎毛茸茸的小糰子。

她低頭,煤炭一樣黢黑的小貓“喵”了一聲,睜著橙黃的眼拱過來舔了舔她的掌心。

溼漉漉的,有點癢。

是她曾經養的貓,皇甫來福。

前世她出國後不久就走丟了,再也沒找回來。

“……來福,”姜珥眼眶發熱,“嗚嗚嗚嗚嗚嗚媽媽好想你。”

她將它抱在懷裡親了又親,恨不得一口吃下它的貓貓頭。

來福閉上眼打起呼嚕,她的視線又轉到了另一個方向。

“姜珏?”

唇紅齒白的少年站在門邊,大約十五六歲,手裡捧著一塊剛切的西瓜,臉上還沾著幾粒瓜籽。

樣貌與她有五分像。

剛才的聲音,就來自於他。

“幹嘛?”

姜珏把瓜往身後藏了藏,一臉警惕,“這可是西瓜最中間那塊兒,跪下來求我我也不會給你吃的。”

姜珥癟嘴,眼裡淚光漣漣。

“不是吧,這就哭上了?”姜珏大驚失色,“你別演我啊。”

姜珥掀開被子,赤著腳飛奔到門邊,緊緊抱住他。

前世的姜珏,只活到十九歲。

他被人誣陷強姦未遂,差一點就要坐牢,後來找到證據翻案,他卻因為網暴患上抑鬱症,走了極端。

因為他的離世,媽媽悲傷過度,身體也每況愈下,在同一年不治身亡。

姜家只剩姜珥與爸爸。

而沒過幾年,她也不在了。

葬禮上,她看著爸爸沉默地站在自己的墓碑前,驚覺他兩鬢已斑白,身形早已沒有幼時覺得的那樣高大。

他眼裡有水光閃動。

這是從小到大,姜珥第一次見到爸爸哭。

她伸手想給他擦擦臉,手徑直穿過了他的身體,像一陣輕飄飄的風拂過。

他無知無覺,揮開傅聽寒攙扶他的手臂,佝僂著身子蹣跚離開。

而她目送他遠去,心裡有個聲音告訴她,他們大抵將從此天各一方,再無相見之時。

想到這裡,姜珥終於後知後覺的感受到了重生的好處。

只要一家人都還整整齊齊的,高中就高中吧。

她吸了吸鼻子,拍拍姜珏的背,軟下嗓音:

“姐姐以後會對你好一點的,我保證,我再也不會打你了,真的。”

“不是退燒了嗎?”姜珏一副見了鬼的表情,“怎麼腦子還是不清醒?難不成已經燒壞了?”

姜珥:“……”

“不過,既然你腦子壞掉了,”他兩眼放光,振臂一呼,“那姜家的家產就都是我的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姜珥:“。”

她一巴掌呼向他後腦勺,順帶搶過他手裡的西瓜,惡狠狠的咬了一口,把鮮紅瓜瓤嚼得汁水四濺。

“我撤回剛才的話。”

姜珏抹了把臉,語氣帶了點欣慰:

“這才正常嘛。”

背上出了汗,衣裳黏住面板,很不舒服。姜珥扯了扯衣襟,問道:

“我怎麼會在家裡?”

姜珏走到床邊,彎腰提起粉色兔子拖鞋扔到她面前:

“爸媽怕你不習慣醫院裡的消毒水味兒,你退燒之後非要把你接回來——把鞋穿了,別老光著個腳到處跑,寒從腳起知道吧。”

姜珥一邊穿鞋一邊“啊”了一聲。

“啊什麼啊?”他吐槽,“你是不知道,咱爸媽收到學校通知後去醫院的那一路上,那叫一個提心吊膽,生怕你得了什麼絕症,連賣哪套房子給你治病都想好了。”

“結果就是個中暑,退了燒就什麼事兒都沒了。”

中暑……

姜珥有點印象了,好像有個人把她一路抱到了校醫室來著,結果還沒等到轉送醫院,她就徹底昏死了。

連看一眼那個人是誰都沒來得及。

而前世自己確實也中過一次暑。

在自己剛從星海轉去三中大概一星期的時候,當時,似乎也有這樣一個人抱著她飛奔。

他們,會是同一個人嗎?

姜珥正要說話,樓下傳來媽媽溫柔的詢問聲:

“阿珏,你姐醒了嗎?”

姜珏立馬告狀:“醒了,她還搶我西瓜吃!”

“臭小子胡說什麼,那不是你特意留給你姐的嗎?”

姜爸爸毫不留情的拆臺,“一小時上上下下跑了八次,生怕她醒了吃不到。”

姜珏乾咳了一聲,不太自然的小聲嘟囔:

“我才沒有呢。”

很快,兩道腳步聲傳來。

姜珥猛地轉頭看去。

樓梯口,一高一矮兩道身影並肩出現在她視線中。

那是一對中年夫妻,男人長相普通,女方五官卻生得極為精緻,只是遠山眉間籠著一縷揮之不散的病氣,無端氤氳出幾分弱不勝衣的氣質,一看身體便不太好。

他們臉上都掛著笑意,一步步走到姜珥面前。

如同她從前夢境中無數次發生的場景。

可這一次,是真的。

姜珥眼眶一熱。

姜媽媽以為她還是不舒服,忙試了試她的額溫,“頭還暈嗎?”

姜珥伸手抱住她,嗓音夾著小小的哽咽。

“媽媽,我好想你。”

生病的孩子情緒起伏總是格外大。姜媽媽沒有細究姜珥的失態,只是輕拍她後背,哄道:

“媽媽也很想我們珥珥。”

“好了,”旁邊的姜爸爸撥開姜珥汗溼的劉海,語氣略帶嫌棄,“快去洗洗吧,出了這一身的汗,就別往我老婆身上蹭了,也不怕燻著她。”

姜珥委委屈屈鬆開手,後退一步,“知道了。”

她也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味道,和爸媽又說了幾句話後,拿好換洗衣物去了浴室。

溫度正合適的熱水澆下,綿綿霧氣隨之散開。

姜珥捋了捋溼漉漉的頭髮,閉眼抱著雙臂站在花灑下,任由思緒漫無目的的飄散。

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傅聽寒。

平心而論,她並不喜歡自己和他這樁被安排好的婚姻。

但那時姜珏沒了,媽媽病重,姜家又面臨破產危機,只有傅家願意幫他們一把。

條件是讓她嫁給左腿殘疾,還病得快死了的傅聽寒。

爸爸答應了。

趁媽媽和傅聽寒兩個人都還活著,他們加急定下了結婚的日子。

姜珥知道後什麼也沒說,很快給自己做好了思想工作。

反正傅聽寒病的那麼重,能不能看見年底春晚還不一定。

更何況她還年輕,等得起。

——以後有大把拿著他的遺產去夜店點男模的時間,忍一忍也沒什麼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