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

姜珥站在雨裡,左顧右盼。

街景陳舊,不像是她認識的那個風城。

“這裡是?”

她有些迷惑,用力掐了自己一把。

沒有半點感覺。

“不疼?”她一時有些拿捏不準,“是在做夢?”

身邊,沒帶傘的路人行色匆匆,姜珥試圖攔下他們,可他們卻直接穿過了她的身體。

姜珥心涼了半截。

這和之前被拖拉機創死之後有什麼區別?

“所以,我這次是又被林凌那個瓜皮給弄死了?”

姜珥拳頭硬了,當場就要去索了林凌那條狗的命。

一轉身,她怔住。

“陽光幼兒園?”

眼前是幾棟二層高的建築,中間寬敞的院子裡擺放著滑梯與一眾兒童遊樂設施,彩虹一樣的字型印在牆面,旁邊還按著五顏六色的小手印。

這不是她小時候上的幼兒園嗎?

“可這裡不是早就被拆了?”姜珥心中奇怪。

恰好放學鐘聲響起,教室門開啟,一群孩子湧出來,爭相擠在屋簷下看雨。

“不要亂跑,要等爸爸媽媽來接才能走哦。”老師微笑著囑咐。

孩子們軟軟回道:“好。”

姜珥對他們揮了揮手,再次確定他們看不見自己。

“難不成真的是做夢?”她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饒有興趣的上前,想要找到小時候的自己。

下一刻,一陣嬉笑聲傳來:

“他才沒有爸爸來接呢,我媽說了,他媽媽被人包養了,沒結婚就生了他,他怎麼會有爸爸?”

姜珥皺眉,循聲望去。

走廊的另一端,幾個壯實的小男孩圍在角落,七嘴八舌道:

“我們都不要和他玩兒!”

說完,他們鬨然散去。

姜珥終於看見角落裡的那道瘦小身影。

是個小男孩兒,穿著幼兒園統一的藍色揹帶褲和白襯衫,頭埋的很低,看不清模樣。

雨絲斜斜飄進來,打溼了他半身衣裳,他卻始終蹲在角落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又像是在發呆。

果真沒有小朋友來找他玩兒。

漸漸的,其他人都陸陸續續被接走,屋簷下只剩他還沒有人來接。

姜珥覺得他怪可憐的,暫時放棄去找自己這件事,蹲在他面前隔空摸了摸他的腦袋。

男孩兒猛地抬頭。

姜珥得以看清他的面容。

她瞳孔一縮。

“……傅聽寒?!”

錯不了,雖然還很稚嫩,可這五官,這輪廓,不就是縮小版的傅聽寒嗎?

他和她是一個幼兒園的???

姜珥震驚了。

她還沒回過神來,就見一隻小手穿過她的身體,伸到幼崽版傅聽寒面前晃了晃。

——原來剛剛他看的並不是她,而是她身後的那個人。

姜珥往旁邊錯開一步,回過頭,想看看那個人是誰。

小女孩兒穿著揹帶裙,頭上紮了兩個小揪揪,眼珠兒黑亮,臉頰白白嫩嫩的,彷彿一隻糯米糰子。

……原來是她自己。

姜珥心情詭異至極,只好繼續看下去。

幼崽版的姜珥像是才睡醒,揉揉眼睛,迷迷糊糊的問小傅聽寒,“教室裡怎麼一個人都沒了——咦,你為什麼要在這裡睡覺呀?”

傅聽寒別過臉,不說話。

小姜珥想了想,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一定是因為這裡比較涼快對不對?那我下次也試試好了。”

小傅聽寒縮了縮身子,像只虛張聲勢的幼獸:“走開,我不想和你說話。”

小姜珥看了眼校門,語氣歡快:“那我真的走啦,我爸爸媽媽來接我了。”

小傅聽寒沒搭理她。

“珥珥。”中年男人撐著傘,對她招手,笑道,“走,回家吃飯。”

“好哦。”小姜珥興沖沖跑過去。

姜爸爸將傘遞給姜媽媽,彎腰一把抱起她,故意用鬍子扎她臉,她笑著躲開。

玩鬧間,她不經意回頭。

屋簷下,小男孩兒孤零零的站在角落,正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們,表情有點難過。

小姜珥想了想,拍拍爸爸的胳膊,讓他放自己下來。

隨後,她蹬蹬蹬跑到傅聽寒面前,把自己粉色的小雨傘遞給他。

“你不要擔心,一定是雨太大了,你爸爸媽媽才沒來接你。”她細聲細氣的安慰他,“我把傘借給你,這樣你等他們的時候衣服就不會再淋溼啦。”

傅聽寒低頭看了眼自己滴著水的褲腳,倔強道:

“我不要。”

小姜珥才不管他說什麼,把傘放在他腳下,撒腿就跑。

她頭也不回的對他揮揮手:

“明天記得還給我嗷!”

傅聽寒撿起那把傘,愣愣地看著遠去的一家三口。

過了好一會兒,他開啟那把傘。

米色的傘柄,粉色的傘布,像春天才會開放的櫻花。

真好看。

傅聽寒想。

傘的裡面被家長細心的用馬克筆寫上了名字。

他看了一會兒,沮喪的發現自己不認識那兩個字,猶豫了幾秒,他鼓起勇氣拉住了老師的衣襬。

“老師……”他指著傘面,小聲問,“請問,這個怎麼讀?”

老師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把衣襬抽回來,自顧自的忙去了。

雨還是很大。

傅聽寒緊緊握著那把傘,肩膀一寸寸耷拉下去,頭也再度垂下。

許久,他抹了把臉,小小的抽泣一聲。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要怎麼把傘還給你啊。”

身後,姜珥靜靜地望著他。

“姜珥,”她低聲道,“是生薑的姜,王字旁加上一個耳朵的珥。”

“傅聽寒,她叫姜珥。”

*

一直到很晚,傅聽寒才被姍姍來遲的媽媽接回家。

“真的很抱歉,”她為他擦著溼透的頭髮,不斷對他道歉,“媽媽睡過頭了。”

小傅聽寒抱著那把傘,聲音悶悶的,“沒關係。”

頓了頓,他問媽媽,“你知道傘上這兩個字讀什麼嗎?”

恰好有電話打進來,傅媽媽抬手示意他安靜一點,走到一旁按下接聽。

他等了好久媽媽都沒有講完電話,只能放下傘,自己拿起那塊毛巾擦頭髮。

頭髮擦乾後,媽媽也回來了。

他正要再問一遍那個問題,她卻匆匆叮囑道:“桌上有飯菜,自己吃,吃完早點睡覺,媽媽今晚不能陪你了,經理臨時通知我去加班。”

聽完,傅聽寒失望的垂眼:“知道了。”

趕在她離開的前一刻,姜珥認真打量眼前這個年輕女人。

傅聽寒說的沒錯,他的確長得很像他媽媽。

女人大概二十四五,生得膚白勝雪,眉眼如畫,身段纖細窈窕,完全看不出來生育過。

過了頭的漂亮,一向最易招惹是非。

那些流言蜚語中摻雜了多少嫉妒,誰又能說的清楚呢?

姜珥嘆氣,在屋子裡找了個凳子坐下,看著小傅聽寒一口一口的吃著已經涼掉的飯菜。

夜色漆黑,空蕩蕩的屋子裡只有他一個人,冰涼的燈光落在他背後,在地上拉出一隻長長的影子。

一切都安安靜靜的。

姜珥不禁想到自己。

往常的這個時候,她大概正在為了多看一集動畫片鬧脾氣不肯吃飯,爸爸哄著,媽媽勸著,還有個咿咿呀呀的姜珏在旁邊拍著手助威。

是和這裡截然不同的熱鬧。

“所以,那天他來我家吃飯的時候,才會是那種表情嗎?”姜珥恍然。

傅聽寒好像,從小到大,都很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