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程芷看了姜珥一眼,姜珥心領神會,對傅聽寒打了個手勢,起身:

“我們去收拾碗筷。”

沒走幾步,她把小胖一起拉上,“你也來幫我們。”

小胖沒察覺出什麼,樂呵呵道:

“可以啊。”

三人一起去了廚房。

傅聽寒挽了袖子在水池邊洗碗,姜珥緊張的扒著門縫。

小胖奇道:“你幹什麼呢?”

姜珥豎起一根手指,“噓”了一聲,“別說話。”

小胖不明所以的湊過去,跟她一起看。

客廳裡只剩程芷和林凌。

林凌大大咧咧往沙發上一趟,滿足地喟嘆一聲,“舒服。”

程芷猶豫幾秒,走到他面前,低頭看著他。

林凌懶洋洋地問道:

“有事?”

程芷點點頭,“嗯,有事和你說。”

“那就說唄,吞吞吐吐的,一點都不像你的性格。”他道。

程芷攥緊手,“你起來,我們到陽臺上去說。”

“剛吃完飯,不想動。”林凌半眯著眼,昏昏欲睡,“就這裡說吧,反正又沒別人。”

程芷安靜了一會兒,坐到旁邊的沙發上,雙手平放在膝蓋上,盯著自己的腳尖:

“你還喜歡文惜月嗎?”

只這一句,林凌瞬間清醒。

他睜開眼,表情變了變,“好端端的,提她幹什麼?”

程芷道:“我問你還喜不喜歡她。”

好一會兒,林凌道:“事情已經過去了。”

程芷心裡彷彿堵了一團棉花,悶得她喘不過氣,連聲音也在發抖:

“那就是還喜歡了。”

“……我不知道。”

林凌揉了揉額角,語氣有點兒疲憊和不耐:

“程芷,你沒經歷過不知道,放下一個人是需要時間的。”

程芷嘴裡發苦。

她怎麼沒經歷過。

她不是正在經歷嗎。

程芷又問:“就算她騙了你?”

林凌望著她發紅的眼睛:“就算她騙了我。”

像是什麼東西打碎,程芷心裡泛起尖銳的痛感,連呼吸都生疼。

她艱難問道:

“你會原諒她嗎?”

“不會。”這一次,林凌的語氣十分肯定,“我不會原諒她,甚至討厭她,但之前對她的喜歡確確實實都是真的。”

所以,忘不了她也是真的。

程芷掐緊手心,自虐一樣開口:

“那我呢?”

“你?”

林凌誤解了她意思,軟下語氣:

“之前的事都是我不好,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你想要什麼補償我都給你,哪怕是天上的星星都給你弄下來,好不好?”

程芷猛地別過頭,不讓他看見自己驟然溼潤的眼眶,“我說的不是這個。”

她壓下哽咽,語調儘量平靜:“我問的是,我在你心裡,是什麼位置。”

林凌笑得漫不經心,“你是我妹妹啊。”

程芷肩頭顫了顫,她忽地轉過身,露出被淚水打溼的臉:

“只是這樣?”

林凌滿臉錯愕:“你怎麼哭了?我說錯什麼了嗎?”

程芷狠狠擦了把臉,“我最後問你一次,我只能做你妹妹和朋友嗎?”

林凌手足無措:“那你要是想做我姐也不是不可……”

程芷再也聽不下去,霍然起身,奪門而出。

下一刻,廚房的門被人用力推開。

一道身影衝到林凌面前,狠狠給了他一拳。

林凌被打得偏過頭栽倒在沙發上。

“何陶,你瘋了?!”他嚷道。

平素性格溫吞柔軟的少年卻發了狠,死死攥住他的領口,雙眼通紅。

“林凌,你在裝什麼?!”他道,“你到底在裝什麼?!”

林凌掙扎的動作停了一瞬,而後狠狠推開他,用手背觸了觸腫起的側臉,皺眉道:

“不明白你在說什麼,莫名其妙。”

“別跟我說你聽不懂程芷剛剛的意思。”

何陶胸膛急促起伏,怒道,“你明知道她喜歡你,還故意裝成這樣耍著她玩兒!真夠無恥的!”

說完,他拔腿追出門外。

至此,客廳只剩林凌一人。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好一會兒,用指腹揩乾淨唇角破皮處的血跡,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外套,背對著廚房的方向胡亂揮了揮手。

“走了。”

一開口,竟有些哽咽。

他急忙住了嘴,耷拉著肩膀離開。

廚房裡,屏住呼吸的姜珥驟然長舒一口氣。

傅聽寒道:“嚇到了?”

姜珥搖頭,跟著他走到客廳,撈起散落在地上的抱枕,“嚇倒是沒嚇到,就是挺意外的。”

可說意外……這個結果也早在預料之中。

“胖胖居然也會發火。”她道,“我比較吃驚這個。”

傅聽寒道:“兔子急了也是會咬人的。”

“你說,林凌到底是不是裝的啊?”

姜珥問道,“他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我怎麼感覺以他的智商來說,很有可能是真的沒聽懂啊。”

傅聽寒淡聲道:

“他沒你看上去那麼傻。”

姜珥一怔。

“阿芷!”

小區外,刺耳的喇叭聲裡,何陶一把拉出失魂落魄的程芷,禁不住拔高了聲音:

“你走路不看路的嗎?”

程芷遲鈍的抬頭看了眼,前面果然是馬路。

她沒說什麼,換了個方向,繼續漫無目的的往前走。

何陶落後她兩步,同樣沒有說話,只是偶爾在她走偏時伸手拉一把。

他沒問她要去哪裡。

她也沒問他為什麼一直跟著她。

直到夜幕降臨,她才停了下來。

前面是一個兒童遊樂場。

這個時間段,裡面已經沒什麼人了。

程芷隨意坐到一架鞦韆上,視線散落在虛空中,不知道在想什麼。

倏地,鞦韆動了動,背後傳來一股微弱的推力。

失重感襲來,她下意識抓緊了兩側的鐵鏈,回過神時,眼前猛地闖進一輪明晃晃的滿月。

隨著鞦韆的起伏,那輪月亮也時遠時近,她盯著看了許久,在風聲裡輕輕開口:

“何陶,可以了。”

身後,他笨拙的問道:“你有開心一點嗎?”

程芷果然笑了一聲:“我開心了很多。”

鞦韆擺動的弧度漸漸弱下去,最終完全停止。

何陶坐到她身側的另一架鞦韆上,同樣抬頭看著月亮。

“難受可以哭的。”他乾巴巴道。

程芷搖搖頭:

“沒什麼好難受的,早就猜到結果了。”

何陶沒說話,臉上全是心疼。

她恍惚了良久,無意識碎碎念道:

“你知道嗎?我出生就認識林凌了,一直到現在,十七年。”

“小時候我們總是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扮家家酒,每次他都對我保證,說長大後一定要和我結婚。”

“到了青春期,他又像哥哥一樣的保護我——他腿上的疤就是因為我留下的,縫了整整十二針,他怕我哭,一直說不疼,故意講笑話逗我笑。”

“說實話,他的笑話很爛。”

程芷嘴角勾了勾,“不過,以後我大機率聽不見他的冷笑話了。”

“現在這樣也好,以後可以真的放開手了。”

她道:

“我不會再喜歡林凌了。”

說完,她側過臉,卻在看清何陶的表情後滿臉詫異:

“你哭什麼?”

何陶狼狽的抹了把臉,“因為風太大了。”

程芷看了眼紋絲不動的葉片花草,沒有拆穿,隨他一同緘默下去。

晚風從遠山吹來,吹散最後一絲暑氣,所剩無幾的蟬鳴徹底銷聲匿跡,樹葉的邊緣多了一圈金邊,落花在不知不覺鋪了滿地。

這個夏天,終於要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