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送你去學校是為了學習,不是交朋友的,放學就給我趕快回家看書。”

“明天就要考試了,你還敢開電視?遙控器給我!”

“你不知道自己現在有多胖嗎?不要再吃了,趕緊放下碗進去做題。”

……

窗外春光正好,幾個小孩子大笑著跑過,驚起枝頭雀鳥。

七歲的鹿池面無表情起身,拉上窗簾。

陪伴他度過無數深夜的檯燈亮起。

他重新坐下,對著好像永遠也寫不完的練習冊發了會兒呆。

很快,頭頂的監控中傳來父母的訓斥聲,他回過神,機械的拿起筆,繼續做題。

父母特意買的學區房,鹿池上學的路不算長,步行十分鐘就能到。

書包太沉太沉,壓得人喘不過氣。

鹿池走的很慢很慢,背微微彎著,彷彿背了一塊石頭。

身邊不斷有人經過,他們彼此嬉笑打鬧,一眨眼就越過了他,輕盈得像小燕子。

他看了他們的書包一眼,收起臉上的羨慕,擦擦汗,繼續走自己的路。

冷不防的,有人不小心從後面撞到了他。

力道並不大,可他還是摔倒了。

“對不起對不起,你沒事吧?”

是個和他一樣大的小女孩,紮了馬尾辮,圓圓的眼睛圓圓的臉。

她伸手想拉他起來。

——沒拉動。

她不信邪,使出全身的力氣,臉也漲得通紅,還是沒拉動,誇張的睜大眼:

“你書包裡是裝石頭了嗎?怎麼能這麼重?”

“……沒有裝石頭。”

鹿池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只是一些書而已。”

她匪夷所思:“你為什麼要背這麼多書?”

鹿池拍拍身上的灰塵:“因為我要看。”

很簡樸的回答。

她無言以對,只好道:

“這個算是我的道歉,我先走了。”

說完,她遞給他一顆紙疊的藍色星星,腳步輕快的離開。

髮尾一晃一晃的,俏皮又活潑。

鹿池看了眼她身上的校服。

和他一個學校的。

他收回視線,望向手上的星星。

再三猶豫,還是把它藏進了書包最深處。

可當天晚上,它就被媽媽翻了出來,當著他的面扔進馬桶沖走。

水聲嘩嘩作響,藍色星星消失在水流中。

媽媽呵斥著他回房立即做作業。

鹿池垂著腦袋轉身,一步步走回自己的房間,機械的拿起筆。

今天的題很難,算了半天還是算不出正確答案。

他放下筆,對著監控道:

“我可以去上個洗手間嗎?”

得到允許,他踱步出房間,卻沒有像剛才說的那樣去洗手間,而是去了雜物間。

他從不起眼的角落拖出一個箱子,開啟盒子,拿出一排黑巧克力塞進嘴裡,大口咀嚼。

箱子裡還有很多其他的零食。

他一樣一樣的拿出來,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不斷的往嘴裡塞著東西。

直到胃開始劇烈脹痛,他猛地跑去洗手間。

他開啟水龍頭,在嘈雜的水聲裡將方才吃的東西盡數吐了出來。

隨後,他收拾好這一切,洗了把臉,面色如常的回到房間。

繼續做題。

監控裡,父母不滿道:“怎麼去了這麼久?”

他嗓音嘶啞:“拉肚子。”

“讓你少吃點垃圾食品你偏不聽,以後零花錢減半,看你還怎麼去買這些東西吃!”

……

鹿池又遇見了那個給他藍色星星的女孩子。

在學校裡。

她和幾個女孩子在跳繩,腦袋上的馬尾辮跟著一甩一甩的,隱約中還有叮叮噹噹的聲音,像是鈴鐺。

鹿池抱著作業本站在臺階上看了很久。

他不明白,一個人為什麼能笑成這樣。

只是跳繩而已,沒有考到第一也沒有被老師誇獎,有什麼可高興的?

很快,他知道了她的名字。

姜珥。

一個奇怪又拗口的姓名。

他偷偷試著叫了幾次,總是不習慣這彆扭的發音。

算了,反正,他大概沒有叫她名字的機會。

可過了一段時間,他又和她遇見。

這一次,可以叫她的名字。

“我只是遲到了一小會兒,就放過我這一次吧。”上課鈴早已響起,她可憐兮兮的扒著欄杆。

鹿池掃了眼身邊的教導主任,眼觀鼻鼻觀心,拿起記錄表:

“姓名。”

她耷拉著肩膀,“姜珥。”

他寫下那個早已爛熟於心的名字,側身放她進去,頓了頓,補充道:

“姜……珥,你紅領巾沒戴,還要再扣一分。”

她哭喪著臉:“我謝謝你的提醒。”

鹿池嘴角微微上翹,“不客氣。”

從那以後,他對於執勤這件事莫名積極,遇見她的次數也一次比一次多。

他不明白,一個人怎麼可以睡懶覺睡過頭這麼多次。

她父母不會催促她嗎?

她不怕遲到後捱罵嗎?

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鹿池開始留心觀察她。

有人和他做了一樣的事。

傅聽寒。

每次考試總壓他一頭的傅聽寒。

早上遲到的不止姜珥一個。

還有他。

不過,他顯然是故意的。

鹿池想,又一個奇怪的人。

他和這個奇怪的人做了朋友。

第一次,他在學校裡也有了可以說話的人。

鹿池很高興。

又一次考試。

父母放話這次必須考第一,否則就不要回家。

他實在太害怕,偷偷作弊了。

可最後,第一還是傅聽寒。

“我們給你報了那麼多補習班,請了那麼貴的外教,你居然連傅聽寒那個野種都考不過?!”

他麻木的聽著,忽然魂飛天外的想到:

姜珥這次考了全校倒數,她的父母也會罵她嗎?

他想不出來,於是,第二天特意早早等在校門口。

鈴聲即將敲響時,她匆匆跑來。

臉上滿是驚喜的笑,脆聲道:

“我這次沒有遲到!你不許記我的名字!”

貌似並沒有受到什麼影響。

鹿池側身讓路,睨著眉開眼笑的她,不知怎麼的,脫口問道:

“你昨天回家捱罵了嗎?”

她茫然:“為什麼要捱罵?”

鹿池提醒:“考試。”

她恍然大悟:

“這個啊,我爸爸說只要努力過了就好啦,下一次繼續加油爭取進步,不算什麼大事,沒必要罵我。”

“……”

原來沒有考好並不算什麼大事。

鹿池鼻尖陡然一酸。

密密麻麻的委屈漫上心頭,幾乎逼出眼淚。

而這股情緒,在見到像山一樣始終壓在他頭上的傅聽寒時,達到頂峰。

他把生平最尖銳的話送給了他。

從此,他又成了孤身一人。

那一天,傅聽寒和鹿池,都失去了唯一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