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藍色的老式褲頭上,像被人傾倒了一整杯融化的白色半透明奶油。

鼻尖嗅到濃烈的栗子花味道,池皎皎剛經人事不久,對這東西並不陌生,只是驚訝對方的量……也太多了,幾乎快把整個褲頭都糊滿了。

所以,顧錚剛才關著病房門是在做那種事?

因為被敲門聲驚嚇從病床上摔下來,又差點被突然闖入的她撞破羞羞事,才會惱怒地衝她吼。

如此解釋,那她一進來看到的畫面就說得通了。

燙手山芋撿起來不是,扔地上也不是,這是池皎皎頭一回恨自己眼疾手快。

男人粗糲的手掌斜插過來,修長指節勾住那塊溼濡的布料,他剛剛就是用這隻手……

池皎皎看著這一幕,腦海裡忽地聯想出男人躺在病床上,脖頸後仰,鳳眸微闔,眼角眉梢被情谷欠染得薄紅,寬大粗糙的手掌伸進褲腰,一下一下,緩而重地動作。

攀至頂峰時,也只從牙關洩出低低一聲悶哼,隱忍壓抑,然後喘息地翻身坐起,冷著一張臉處理那些痕跡。

卻因為突然響起的敲門聲,亂了方寸……

“多謝,衣服可以給我了。”顧錚的嗓音乾澀發緊。

池皎皎得救似的撒開了手,面上一派雲淡風輕,“那什麼,年輕人身體挺好哈,大清早火氣就這麼旺。”

“不過你還受著傷,就算忍不住了也得悠著點,這種事…不能過於頻繁放縱。”

看褲頭上的慘烈戰況,次數怕是要一隻手才數得過來?

想來他自己也很緊張,不然不至於被一點敲門聲嚇得從床上摔下去,中途要是磕著撞著了,可不好治啊。

寂靜,無邊的寂靜;

尷尬,無窮的尷尬。

顧錚抬眸凝了她一眼,緊抿的嘴唇動了動,“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自認不是重欲之人,充沛的精力全部耗在訓練和任務上,所以活了二十五年,也只做過兩次這樣的夢。

啟蒙是在新兵入伍時,聽老兵講了很多葷段子,稀裡糊塗的鬧了笑話。

第二次就是今天,夢境裡出現了清晰的人臉,他也能意識到自己在夢境裡做了什麼。

池皎皎露出一副我都懂我都理解的表情,衝他彎了彎眸子,“早飯送到了,我還要去培訓針灸,就先不打擾你了。”

說完大步流星地出了病房,離開時還貼心地帶上了門。

顧錚:“……”

他抬起手臂橫在眼前,無力躺倒在了病床上。

*

在醫院一待就是七天,顧傑和那位接受治療試驗的老人家都已經康復出院,兩人的預後效果非常好,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症。

池皎皎把藥方交給醫院,又給科室的幾位醫生進行了為期一週的破傷風針灸速成班後,瀟灑轉身,找老院長領取了兩千塊錢。

她笑眯眯地捏著手裡厚厚的信封,這可都是她靠雙手掙來的辛苦錢啊!

老院長這幾天密切關注著藥方和針灸培訓,又聽了幾籮筐孫主任的彩虹屁,對面前這個胖乎乎的小丫頭也熟絡起來。

他摸摸鬍子,輕哼一聲,“出息,推薦你去上學習班的時候怎麼沒見你這麼高興,就這麼喜歡錢?”

孫主任把這丫頭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說她是生來學醫的好苗子,可為什麼他只看到了一隻貪財的胖松鼠?

瞧瞧她笑得見牙不見眼的那樣兒,跟掉進錢堆裡了似的。

縣醫院的院長坐在對面,池皎皎也不怵,挺直了腰桿義正言辭道:

“錢誰不喜歡?但我高興不是因為錢本身,而是自己憑本事掙到了錢,更高興我的藥方能得到咱們縣醫院的宣傳推廣,讓更多的破傷風病人得到救治,這才是真正有意義有價值的事。”

她就是單純的喜歡錢。

但誰叫老院長喜歡聽這種漂亮話呢,池皎皎心情好,也樂意說來哄老同志開心。

老院長聽了,果然開懷大笑,“小丫頭年紀不大,思想覺悟倒是挺高,孫主任沒看走眼。”

“不過學習班你真的不去?那可是孫主任費了不少口舌才幫你爭取到的,她待你是真不錯,都快趕上自己親生的了。”

池皎皎正是感念孫主任的提攜和幫助,才拒絕學習班名額的。

往縣裡的學習班塞一個人,這對孫主任而言並非易事,消耗的都是她以往積攢的人情,池皎皎受之有愧。

“院長,能不能不進學習班,直接參加考核?”

她想要的不過是一紙行醫資格證書,以防日後有人舉報她無證行醫,這次徐小蓮的事給了她提醒。

老院長沉吟片刻,“原則上也不是不可以。”

那就是可以。

池皎皎笑眼彎彎,“院長,勞您給我指個方向,我想盡快參加考核。”

倒是個雷厲風行的性子,老院長面露欣賞,“指什麼方向,我就可以當你的考核人。”

縣醫院的老院長,縣裡最好的醫生,沒有人比他更有資格了。

有意摸池皎皎的底,老院長找出了醫院醫生每年考核的卷子,“去那邊桌子上寫吧,這卷子有些難,你量力而為,考核標準我心裡有數的。”

池皎皎接過卷子和鋼筆,大致掃了一眼後就坐到旁邊,提筆寫了起來。

院裡醫生遇到這卷子都免不了抓耳撓腮,胖丫頭卻答得氣定神閒,幾乎是題目看完就寫答案,絲滑流暢一點都不打頓。

老院長越看越驚奇,後面直接走下了位子,站過來看她答題。

池皎皎:……

再自信的考生也受不了監考老師站在自己背後看啊。

她越發加快速度,行書變成了行草,最後全部答完也不過只花了二十多分鐘。

等她寫完,老院長的閱卷也跟著結束了,又開始考問有關臨床的內容。

池皎皎在西醫方面的精通程度不如中醫,是末世時在基地醫療站跟著一位外科醫生學的。

因為醫療站每天都要接收大量的傷病人員,所以配藥、包紮、注射和簡單手術這些基本功尚算紮實,應付考核足夠了。

“小池啊,你這水平待在一個小村莊委實屈才,都夠得上門診醫生的標準咯。”

老院長笑呵呵地蓋章簽發行醫資格證書。

池皎皎道謝,雙手接過證書。

有了這張紙,她以後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給人看病了。

等她走後,老院長迫不及待地往外撥了一個電話,目的地是遠在千里之外的海島部隊。

“方師長,您讓我觀察留意池皎皎同志,幾天下來我發現她真是一位很不錯的小同志。

雖然出身鄉野,人長得有些胖,但質樸善良,懂醫術有文化,也會來事兒,而且思想覺悟高,顧營長選她當媳婦,沒選錯!”

老院長這邊興致昂揚的報喜,電話那頭卻只有滋滋的電流聲,片刻才傳來一道嚴厲十分的嗓音。

“周院長辛苦了,你叫顧營長過來聽電話。”

老院長眼角笑意收斂,方師長的語氣聽著不太對勁啊,自己手底下最看重的兵選了一個優秀上進的女同志當媳婦,難道不應該為他高興嗎?

怎麼聽方師長口氣好像不滿意小池同志啊?

可惜,他沒立場過多插手部隊裡的事,只能差人去把顧錚喊來聽電話。

“你們方師長…”老院長指了指聽筒,嘴角向下撇,給他模仿了一個生氣黑臉的樣子。

顧錚會意,微微頷首,等老院長出去後才上前拿起聽筒。

“方師長,我是顧錚。”

“知道我為什麼喊你聽電話嗎?”

“因為結婚報告的事。”

顧錚前天去郵局打電話催過樊政委,對方在電話裡支支吾吾,他就猜到肯定是結婚審批出了問題。

電話那頭重重哼了聲,“我也不跟你賣關子,你的結婚申請批不下來。”

“為什麼?”

顧錚蹙眉,眼底閃過一絲暗色。

“方師長,如果是因為您女兒,我想我有必要正式向您表明,我和方勝楠同志從來都只是普通的戰友關係,那些流言蜚語作不得數,離開部隊前我也跟她講清楚了。”

聽到他撇清關係的話,方師長在電話那頭狠狠罵了一句。

“顧錚,你什麼眼光?老子那麼優秀的女兒你看不上,結果呢,轉頭給自己挑了個敵特家庭出身的物件!?”

方師長的話宛如晴天驚雷,轟隆隆炸響在顧錚耳側。

一時間,他好似失聰了,只能聽見自己胸腔裡重錘敲擊的響聲。

他握著聽筒的手用力收緊,手背上青筋根根突起,“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池家一直居住在桃源村,三代都是貧農。”

“不是池家,是孟家。”

“她的養父母?”顧錚幾不可查地鬆了一口氣。

如果是養父母那邊的問題,婚事就還有轉圜的餘地,只要池皎皎她不知情,養父母的錯牽連不到她身上。

“和你的結婚報告前後腳到的,還有一封舉報信。

舉報內容是孟家夫婦十年前就已經被南方特務組織發展成下線,孟父在軋鋼廠,孟母則進入了紡織廠,這些年兩人透過工作上的便利獲取了不少訊息出賣給特務組織。”

顧錚越聽眉頭擰得越緊,一針見血道:

“舉報信是衝著這門婚事來的。”

如果是想舉報孟家夫婦,這封信應該遞到縣公安局,而不是千里之外的海島部隊。

“我當然知道這是衝著你的婚事來的,舉報人目前安的什麼心還未可知。”

電話那頭語重心長地勸:“顧錚,你如今還是現役軍人,就算將來不能去前線,組織上也會安排你去到機要的文職崗位。

結婚物件的選擇上一定要慎之又慎,哪怕只有丁點汙點,也會給你的晉升和發展造成難以估量的阻礙。”

“為了前途考慮,池皎皎同志,你不能娶。”

顧錚胸口猛地一縮,方師長的話彷彿千萬縷細絲纏繞在他的心臟,勒得他快要換不過氣來。

放棄和池皎皎結婚。

他從未產生過這種念頭,哪怕懷疑她的言行舉止,懷疑她的醫術,認為她對宋文浩念念不忘時,都沒有生出過不和她結婚的念頭。

好似在他的潛意識中,他一定會和池皎皎結為夫妻,然後一輩子對她負責。

“喂?顧錚,你在聽我說話嗎?趁早把親事退掉,池皎皎她不是你的良人。”

電話另一頭的催促,讓顧錚潛意識裡的東西掙脫出來,變成了下定的決心。

他沉聲道:“方師長,舉報信內容還需要查證核實,若孟家夫婦真的是敵特,我會盡全力配合當地公安局的抓捕工作。”

“可他們只是池皎皎的養父母,養父母的罪不應該牽扯到她頭上,況且十年前她才八歲,對養父母的所作所為應該是不知情的,所以……”

方師長聽到後面黑了臉色,直接打斷他的話,“所以就算孟家有問題,你也還是堅持要娶她?”

“是。”

“顧錚!”方師長在電話那頭怒不可遏。

“你這次立二等功被評為戰鬥英雄,上面已經決定要給你提副團,這命令都快下來了!”

“在軍中越到後期晉升越難,營級就是一道分水嶺,想再前進半步實力和機遇缺一不可。

你是農村兵出身,摸爬滾打這麼多年不容易,拼了一身傷眼看就要爬到這道分水嶺上了,你居然要為了一個成分可能有問題的女同志,自毀前程!?”

以方師長的級別哪裡需要為小小的營長操心,可顧錚曾在戰役中替他擋過一顆子彈,那顆子彈最後射進顧錚的左胸膛,離心臟只有幾公分。

可以說,他的命是顧錚拿自己的命換回來的。

方師長沒有兒子,自那以後,他就把顧錚當成了親生兒子一般對待,因此招致了許多閒言碎語。

有說顧錚沒實力的,年紀輕輕做到營長的位置全靠關係;也有說方師長濫用職權,違反規定提拔顧錚給他開後門的。

可這些人忘了,顧錚自新兵入伍開始就是部隊最拔尖的那個,在救下方師長前,他就已經是全軍營最年輕的副營長了。

顧錚之所以會參加五月份的戰役,也是存了為自己和方師長證明的心思,沒成想最後的結果會那麼慘烈,幾乎賠上了他的全部軍途作代價。

方師長對此很愧疚,是以牽涉到顧錚的前程問題,他的情緒才會這麼激動。

嚴厲的訓斥摻雜滋滋電流敲擊在耳膜上,顧錚僵坐在輪椅上,垂眸不語。

方師長感受到了他的抗拒,緩和語氣道:

“顧錚,你聽方叔一句勸,天底下優秀的女同志很多很多,你喜歡哪一種?

不管胖的瘦的,活潑的溫柔的,方叔都可以幫忙介紹,你何苦要耽誤在那個池皎皎身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