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琐事,不敢叨扰殿下费心。”

裴琮之表情无波无澜。

他瞧了眼天色,放下茶盏,施施然起身告辞,“天色已晚,宫门将钥,臣先行告退。”

他接沈清棠出宫来,也是巧了,今日也是太傅府的六姑娘进东宫看太子妃的日子。

两家的马车都在宫门口相遇。

车帘微微撩起,露出姑娘哀怨如波的眉眼,娇怯怯的往这边一瞥,却见着这边裴琮之搀扶着沈清棠的手上马车。

郎君眉眼温润,一举一动皆妥帖周全。

林云霜自是见过沈清棠的,也知晓她是养在承平侯府里的孤女,自然而然也听说了她和平南王府那段无疾而终的亲事。

往日听了只觉唏嘘,同为女子,她自是能体会到沈清棠的不容易。

可亲眼见着她和裴琮之关系如此亲密,心中不免犯起幽幽苦涩,慢慢落下帘来,轻轻叹气,“裴公子往日从未这样温柔待过我。”

她也想自己是沈清棠,可以陪伴在他身边,哪怕是以兄妹的名义,也甘之如饴。

沈清棠自然也瞧见了林云霜。

她和裴琮之的事自己也有所耳闻,无非是才子佳人,英雄救美的那一套。

林家姑娘游湖时不慎落了水,叫裴家的大公子救了下来。姑娘从此一见倾心。

只可惜,神女有梦,襄王无情。

到底算不得一段佳话。

太子妃今日见了林云霜也是劝,“何必就盯着他一人不放,裴琮之是好,可他并不心悦于你,你这样苦苦等着又能如何?不如便放手吧,你年岁也不小了,再拖下去可真成老姑娘了。”

林云霜只是摇头,“我等他。不管多久,我都等着他。”

只要裴琮之一日不娶妻,她便总有机会。

“阿姊。”林云霜扑进太子妃怀里,眼红一圈,哽咽道:“我是真的喜欢他,我心甘情愿的。”

太子妃搂着她幽幽叹气,“傻姑娘,他若是喜欢你,哪舍得拖你至此。你当真糊涂啊!”

马车里,沈清棠亦是笑裴琮之,“哥哥当真好是无情,方才那林家姑娘看过来的眼都要望眼欲穿了,哥哥怎么也不回头看人家一下?”

她往常从不揶揄他,如今却是只要寻着机会便处处怼他。

裴琮之长臂一捞,将她搂进怀,感受着掌下盈盈一握的纤腰。

“吃醋了,怎么这么酸?”

沈清棠冷哼一声,“我吃什么醋?哥哥这话说得好没意思。”

“妹妹怎么不能吃醋?”

裴琮之垂眸看她,“妹妹不是说了要嫁给我吗?妻子吃自家夫君的醋,本就是寻常。还是说……”

“妹妹并没有想要嫁给我?之前应承的话都不过是诓我的。”

他慧眼如炬,她在他的眼底下无所遁形,只得垂着眼帘否认,“没有,我哪里敢诓哥哥。”

“没有最好。”

他挑起她胸前一缕青丝把玩在指尖,意味深长地道:“妹妹当知我有底线,再有昨夜的事发生,便不是这般轻飘飘就过去了。”

他语声平静,话里却隐含怒意。

昨夜的事是他心里深深扎着的一根刺,也是沈清棠心里的一根刺,动之则密密麻麻的疼。

她微敛下睫,遮掩住眼里的情愫,低低应下,“我知道了。”

裴琮之这才满意,眼底的阴霾散去,又变回那个缱绻温柔的郎君,温声道:“我看了日子,八月清秋,宜嫁娶。正好那时祖母身子也好些,可以替我们操持。”

又垂眸看她,“妹妹不是不想住在承平侯府吗?我在外头安置了个宅子,待我与妹妹成亲后,便搬过去住,妹妹看如何?”

沈清棠自然只能应好。

眼下离八月不过三四月,昨夜的事他心有余悸,总要将人彻底囚在身边他才放心。

沈清棠垂着眸,抿着唇,好久才怯怯出声,“哥哥还有应我的事……”

西院的恩怨已了,可宫里的那位还好好的呢!

“妹妹急什么?”

裴琮之不紧不慢,牵起她的手,慢慢揉捏,“总要慢慢谋划才行。放心,会叫妹妹如意的。”

他眸色渐深。

不需沈清棠提醒他也不会放过昭和,动了他的人,自然要承受应有的代价。

他这个人,一向睚玼必较。

回了承平侯府,沈清棠去偏房看蒹葭。

她受了杖刑,那一棍子便能叫她起不来床。

行刑者有规矩,看主家眼色行事。能数十杖不要人性命,也能五杖内定人生死。

很明显,蒹葭便是后者。

她趴在榻上,不得动弹。白露照顾她,给她换药,褪下来的衣裙上已有隐隐的血渍溢出。

“姑娘。”

蒹葭看见沈清棠,艰难抬头看过来,“昨夜多谢姑娘救我,不然蒹葭现在早已下了地府。”

那婆子一杖下来她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沈清棠坐去她榻边,“何必谢我,你也是因着我才遭此难,要谢也是我该谢你才是。”

蒹葭低低垂下眼去。

此事她有私心,并非全为着沈清棠。她也想就此离开承平侯府,过畅快恣意的日子。

却没想到,一朝被抓回来,代价竟是这样大。

若是早知道,她是断断不敢如此的。

现在也是心有余悸,往后是再不敢动这般心思了。

“你安心养伤,屋子里暂时不用你伺候了,只管歇着便是。”

沈清棠看出她眼里的畏缩和胆怯,也知这个丫鬟从此会是裴琮之放在自己身边死死盯着的眼睛,心里不由微微叹气。

她现在被他囚在这笼子里,日日夜夜盯着,再逃不掉。

这偌大的承平侯府,也是江婉的囚笼。

那日她自望安寺回来,便没再敢过去。那根断指,活生生在她面前被砍下,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江婉从来便知自己这个儿子不是个善茬,分明知晓自己的私情,也知晓裴子萋并非这裴府里的姑娘,却从不揭穿她。

只睁着一双眼清清明明的看,叫她日日胆战心惊。

如今更是直接动手,断了无生的一根指。

——他不许任何人妄议他与沈清棠,自己的生身母亲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