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泉湯池的小樓裡,各處燈火明亮。

院外掛了燈,院門緊閉,院中卻各處戒嚴,暗哨遍佈。

突然,錢良才急匆匆往裡跑,又咚咚上樓,踩踏出急促的聲響。

聽見動靜的王秀直接從房間裡走出來,站到樓道里等他。

“怎麼了,是有什麼急事?”

錢良才沒往上跑了,站在樓梯上就道:“是張家三郎來了,就在外面。”

王秀聞言,忍不住笑了。

她就知道,既然是有心人,又怎麼會沒有誠意呢?

她對錢良才道:“你帶他去茶房裡坐著,再去請大姑娘。”

錢良才愕然,驚訝道:“可這樣不合規矩啊?”

王秀道:“你聽我的就成,合不合規矩,大姑娘說了算。”

錢良才會意,很快便下去安排了。

他一走,王秀折身進屋。

長公主抱著孩子,笑著調侃道:“你這大嫂當得可真是盡心,連媒婆的活都攬了。”

王秀道:“殿下不介意就好。”

長公主看著懷中的孩子,一臉滿足道:“自從有了孩子,我對許多事情都有了包容之心。於情愛上也是,我甚至於會想,當年我要是大方點成全他們就好了。”

王秀默然,長公主嘴裡的他們,指的是已經和離的曹家二郎和他那位柔弱的表妹。

見王秀不說話,長公主又嗤笑道:“可如今也沒有聽見他們喜結連理的訊息,想來恐怕真如你所說,他們那點真心早就被消磨乾淨了。”

王秀道:“很多人就是這樣的,得不到的時候,總覺得虧欠,愧疚,還有不能被正視的感情。可得到以後,發現真心人並非是真心人,只是為了名分地位去算計。當心裡的虧欠和愧疚不再,又還有多少感情可以維繫呢?”

“不過……”

王秀笑了,一副瞭然的樣子。

長公主來了興趣,問道:“不過什麼?”

王秀道:“不過若是真心喜歡,非彼此不可。那麼真心摻雜著算計又何妨呢?世上有一種人,只在乎結果,哪怕對方利用他,傷害他,只要結果是好的,只要他心心念唸的人也愛著他,那麼所有的算計和利用,都不過是彼此調情的手段而已,微不足道。”

長公主輕哼道:“你在說你和陸雲鴻?”

王秀愕然,隨即否決道:“怎麼會,我們沒有那麼變態!”

長公主不解:“變態?”

王秀笑著解釋道:“就是瘋癲。”

“世間的痛苦不是共通的,但大部分感情都是共通的。比如殿下愛子,寧願自己受累辛苦也要抱在懷裡哄,那麼同理,殿下會傷害自己的孩子嗎?”

長公主肯定道:“當然不會。”

王秀道:“所以大部分相愛的人都很幸福,就是因為他們懂得珍惜彼此,愛護彼此,所以算計和傷害也就不存在了。”

長公主恍然大悟,卻繼續調侃王秀道:“說了半天,你就是想告訴我,你和陸雲鴻很幸福唄。可你不要忘記了,現在陸家沒有什麼勢力了,陸雲鴻遊走四方,靠的不過是王家女婿的身份。在這其中,你覺得他會沒有算計嗎?”

王秀道:“如果他需要,而我又能給,我想這不應該叫算計,而是相互依靠。”

“比如我晚上睡覺的時候,睡不著,就想讓他抱著我。不是他不行,不是他心甘情願不行,不是他溫柔哄著我也不行。”

“這個時候,我也會故意撒嬌,耍賴或者是要他哄我,總不見得我需要他的時候都是真心,不過是我需要他身旁守護而已。”

長公主一言難盡地望著王秀,忍了忍,低聲罵道:“本宮從未見過像你這般厚顏無恥之人……”

王秀:“……”???

長公主見她不明所以,繼續罵道:“秀恩愛都像你這般的話,那你在宮裡一定活不過一天!!”

王秀:“……”???

宮裡的娘娘們……過得到底是有多艱難??

……

張家遣人來提親了,來的除了媒人,還有張家族老和泰州知州白修竹。不過陸守常和陳氏覺得,在兩家議親之際,出了那樣的流言,到底不太好。

他們擔心張家是礙於臉面和誠信才來提親的,故而婉拒了,讓張家再好好考慮清楚。

白修竹和張家族老返回泰州後,張家既惋惜又憤懣,又把冷氏怨怪一通。

張嘉許卻是連夜趕來了無錫,他不是一時衝動,也不想就此放棄,就這樣馬不停蹄地趕到清泉村,卻得知陸雲冉根本不在清泉村。

好在陸太太是個心善的人,告訴他陸雲冉來了溫泉小樓,他這才輾轉找到這裡。

不過眼下已經很晚了,唐突打擾,也不知道陸雲冉會不會見他?

張嘉許在茶房裡烤著火,手裡捧著熱茶,面色冷肅緊繃。

突然間,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張嘉許猛然站了起來,手中的熱茶不小心打翻,浸溼了他的褲子。

不過他顧不得,只是抬頭朝門口看過去。

陸雲冉穿著一身橘色的衣裙,杏眸如水,正盈盈地望向他。

張嘉許只覺得腿上那點痛都微不足道了,連忙走上前去。

“雲冉,你來了?”

陸雲冉看見他腿上的水漬,低聲問道:“疼嗎?”

張嘉許騙她道:“我來好一會了,茶水是溫的,不燙。”

陸雲冉道:“我去讓他們給你送一套乾淨的衣服來。”

她轉身之際,張嘉許突然從後面抱住她,嚇得她險些叫出聲。

可很快,她發現張嘉許的手是疊在她的手上,他只是環抱著她,並沒有什麼出格的舉動。

從未與男子有過如此親密的陸雲冉惴惴不安,低斥道:“你快放開,否則我就叫人了。”

張嘉許破罐子破摔,沙啞著嗓子道:“你叫吧,我這一路騎馬,一天一夜沒有閤眼,也離死不遠了。”

陸雲冉聽得心下一沉,連忙問道:“怎麼回事,你不是和他們一起來的?”

張嘉許道:“他們是提親的隊伍,婚事沒有定下之前,新郎是不能出現搗亂的。主要是怕你看見我醜,不肯答應婚事了。”

“噗。”

“你渾說什麼?”

陸雲冉掙脫他的懷抱,轉頭瞪著他。

張嘉許難過道:“是真的,所以我在家裡焦急地等著,誰知道等來你不願的訊息。”

“你不知道,我差點想做只大風箏要飛來了,不過怕半路摔死見不著你,所以才選擇騎馬的。”

“可趕去清泉村也沒有見到你,還是你母親可憐我,給我指了條路。”

“來到這裡,你嫂嫂也好,讓下人領我進門。否則長公主住的地方,像我這樣的人怎麼能進來?”

“雲冉,我是真心的,但凡我有半點壞心,看上的是你嫂嫂家的權勢,看上的是長公主對陸家的庇護,那就讓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陸雲冉看著信誓旦旦的張嘉許,想著這一路走來的不容易,眼睛漸漸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