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公府街緊挨著皇宮,上朝議事最為方便。

是太祖皇帝當年登基時,大封功臣良將,特意為他們建造的府邸。因為一條街道都是公侯府宅,故而稱為公府街。

時至百年已過,大燕繁榮昌盛自不必說,公府街的幾棟宅院卻是多次易主。

但其中卻有一戶人家,不僅沒有易主,而且宅子越建越大,到如今竟佔了半條街那麼廣。

這便是赫赫有名的徐家,如今吏部尚書徐敏,國子監祭酒徐墩,禮部侍郎徐敬,一母同胞,三進士,兩九卿,滿門清貴,乃為京城久居世家。

徐家祖上的大功之臣,名喚徐青,乃為當年太祖座下第一謀士。太祖建立大燕,封徐青為太師,統領六部,乃為大燕第一代輔臣。

後因年邁致仕,太祖加封肅國公,世襲三代。

三代過後,收回爵位,然而徐家子弟個個苦讀研學,世代科舉入仕,全不靠祖蒙蔭。皇家感念徐家世代皆為國效力,並未收回國公府,只是摘了匾額,換作“徐公府”。

這徐公府傳到現在,已經第二代了,前前後後,徐家已有五代人在此居住。不過他們祖籍金陵,並不忘本,年年回去祭祀,並在金陵和京城兩處都辦了族學,也算是盡心照顧族中子弟。

徐家現在的老夫人姓張,也曾是公侯家的小姐。嫁到徐家來,夫君當年外放,誰知還未到任便去世了。她一個人拖著三個孩子,料理後事,等回來時,家產卻被族中貪墨了不少。

張老夫人是個剛強的,隱忍多年,等到三個兒子都入了士,這才攤開了說。

當時徐家的族老見張老夫人的兒子個個能幹,覺得復興家族有望,便秉公辦理,請他們一家搬回了大宅,也就是現在的“徐公府”。

那徐族老是有些遠見的,張老夫人搬進大宅沒幾年,大兒子便給她掙了誥命,她也順理成章成了徐公府裡最有臉面的老夫人。

徐家另有兩支嫡系,分別于徐公府的東西方向,張老夫人並三個兒子這一支,則穩居正房。

徐家看似家大業大,然而子嗣不豐。因為徐家有一個祖訓,男子四十無子方可納妾。

張老夫人雖然生了三個兒子,但膝下卻只有兩個嫡孫,一是長房幼子徐海,還有便是二房長子徐洋。

三房徐敬,膝下有三個女兒,並無兒子。

徐敬年近四十,張老夫人正張羅著給他納妾。誰知道他夫人胡氏是個剛強的,並不肯允。到是鬆口說徐敬那個外室子可入府,記在她的名下,從此與外面那個女人斷了關係。

徐敬那件醜事鬧出來的時候,張老夫人也曾問過兒子,當時兒子信誓旦旦地跟她說,那個兒子不是他親生的,只不過是見那孩子沒父親可憐,便才叫隨了他的姓。

張老夫人從不對自己的孩子生疑,便信了。為了平息流言和兒媳婦的怒火,是她做主把那個孩子趕出族學的。從頭到尾,她連那個孩子長什麼樣子都沒有見過。

如今兒媳婦再提,張老夫人便道:“那個不是他親生的,再說已經趕走了,如何去找?”

胡氏聞言,冷笑道:“是不是他親生的,讓他親口說。他連親孃都騙,我和他做了二十年夫妻,若不是為了三個女兒,早和離回家去了。”

張老夫人見兒媳說得傷心絕望,當即便看向兒子:“你媳婦說的是真的?那孩子果真是你的骨肉?”

徐敬面如死灰,了無生趣地點了點頭。

張老夫人氣急,迎面就砸了一個茶杯過去。

“嘭”的一聲,徐敬的額頭當場被砸破了,還流了不少血,把胡氏都嚇了一跳。

張老夫人卻不為所動,只是心痛地罵道:“我怎麼會生出你這麼個畜生?對母親撒謊,對媳婦不忠,對孩子不慈……”

“犯了錯不知補救承擔,反而推諉強辯。當年家貧,你兩位哥哥開蒙都是我教的,輪到你,我終是攢錢讓你上了族學,可你怎麼就學成了這個樣子?”

說著,痛心疾首地哭了起來。

徐敬跪著,閉上眼睛,心痛如絞。

他何嘗不知母親的不易,正因為清楚,這些年謹小慎微,不敢犯一丁點的錯。

唯一那次,就留下了這麼個禍害。

徐敏和徐敦聽說三弟被母親打得頭破血流的,連忙趕來勸解。

可張老夫人還是罰了徐敬去跪祠堂,也不準人給他處理傷口。

胡氏見婆婆如此震怒,也不好說什麼了?而且兩個已經外嫁的女兒趕回來,連同小女兒一起給她們的父親求情,胡氏便站出來收拾殘局。

提議將那孩子帶回徐家,記在她的名下。至於外面那個女人,她是半點也容不下的。

張老夫人只說不再管徐敬的事,丟開手便回房去了。

徐敏和徐敦也不好管,長嘆一聲離去。

胡氏知道,這才是他們的聰明之處呢,倘若都要管,便有逼迫她的嫌疑。

如此,好壞都是她的,真真是狡猾。

雖然心裡暗恨,胡氏還是看在三個女兒的份上,去祠堂裡把話跟徐敬挑明瞭說。

讓徐敬告誡那個孩子一番,帶進府中要知道循規蹈矩,莫作他想。

徐家男兒個個都是自己掙的前程,有本事自會出人頭地,沒本事等成家立業就分出去單過。

徐敬一直不說話,閉著眼睛,臉色青白。

胡氏見狀,心裡一怵,又怕他想不開,覺得在兩位哥哥面前丟了臉面要自盡,當即道:“你不用嚇唬我,反正我能做的已經做了,倘若你還是想要他回來繼承祖業,那我寧可你現在就死。”

徐敬緩緩睜開眼睛,聲音艱澀道:“我不會的。”

胡氏見他還回聲了,心裡鬆了口氣,面上卻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從來就比不過,卻非要比。倘若是跟旁人較高低,我倒服你了。可你跟自家兩個親哥哥較勁,真是閒得慌。”

說完,拂袖離去。

徐敬低頭,看了一眼冰冷的石板,又抬頭看了看列祖列宗,突兀地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悲愴淚下。

記憶回到兒時,他被罰跪,母親心疼半夜給他送吃的,陪著他說話。

嘴裡翻來覆去都是那句:“有哥哥們寵著你,縱然你將來學無所成,只要平平安安的,娘就滿足了。”

畫面一轉,學堂裡的老夫子用戒尺狠狠地抽他的掌心,一邊抽一邊道:“不學無術的混賬,你那兩個哥哥不用人教,光是你那老孃就頂用了。誰料你竟是個廢物,枉費我們一番苦心,竟學不成個人樣!”

同窗們嬉笑嘲諷,私下裡都說,徐家老三是個“廢物蠢材”,天生沒用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