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言心看見母親把陸夫人帶來的時候,驚了一下。

她還以為是不是徐姑母或者張夫人說了什麼,以至於母親要帶著陸夫人過來暫避。

她一邊給兩人倒茶,一邊又想讓母親給她暗示暗示。

誰知道母親一直樂呵呵地在笑,把她都笑糊塗了,只能一臉莫名地望著兩人。

好在陸夫人也沒有逗她,很快就道:“是這樣的,裴善跟我和他師父說了,心悅你,想請我們過來給他提親。但這件事太唐突了,我們怕你不願意,所以想先來問問你。”

“你別急,慢慢想,想清楚了再告訴我們。不過若是對我們陸家,或者裴家有什麼不滿的,也可以說,不要太靦腆了,否則將來受委屈了可不好。”

徐言心愣住了,憨憨的,完全不知所措的樣子。

怎麼會這麼快?

為什麼會這麼快?

成親都是這麼快的嗎?

呸!不是成親,是說親!

好像也不是說親了,是議親!

頭大!!心慌!!還有點害怕!!!

臉頰通紅,熱得難受,她看著陸夫人的眼睛,那麼明亮,那麼溫暖,隱隱透著一絲期待,但卻又沒有催促。

她就那樣微微地笑著,神情溫和,彷彿在無聲地鼓勵著她,但卻又沒有干涉。

這個時候,她心裡已經有一些勇氣了,便轉頭去看母親。

好在母親也是高興的,眼神裡有光,隱隱還有這瀰漫開來的水霧。

母親是同意的,的確,比起張敬知,裴善真的好太多了。

他還那麼年輕,已經有了正四品的官職,還是在東宮主事。

太子給他賜了宅院,皇上會為他破例,就連長公主那麼護短的人,也三番四次放棄了找他的麻煩。

現在,就連一向不喜出門應酬的陸大人都願意為他登門,來徐家說親。陸夫人也是如此溫柔體貼,生怕她會衝動之下做出選擇。

可怎麼會衝動呢,沒有衝動!

她只是慶幸,慶幸自己很早之前就喜歡那個乾淨的少年,慶幸自己聽了祖母的話再去好好了解他,慶幸自己有勇氣,在裴善願意靠過來的一瞬間,她也勇敢地跨出了那一步。

而這期間,哪怕少一步,少一份主動,都是不行的。

因為曾經的裴善在她的眼裡,完美無瑕,她恐怕一輩子都不敢想,以自己滿是缺點和活潑好動的性子,怎麼去嫁給那個沉靜溫柔,處事周全的人。

徐言心垂下目光,緩緩地點了點頭。

她清晰地看見,兩滴晶瑩的淚水落下,卻像是滴落在她緊繃又期待的心絃上。

直到陸夫人很高興地握住她的手,激動道:“那太好了,既然言心同意了,那我們就放心了。”

“不然裴善那個傻小子,還要叫我們找機會再來說呢。他師父說他也有不周全的時候了,傻乎乎的。不過你們放心,他認準了言心就不會變了。”

胡氏跟著高興地抹淚,三個女兒,唯獨小女兒出嫁時身邊沒有父親在。她一直擔心,也覺得很愧疚。

但是現在,她覺得心滿意足了。

女兒嫁去裴家,裴善身邊的人都很好,陸夫人又是如此明事理,體貼人,不會為難女兒的。

那麼,她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胡氏叮囑女兒道:“你要想清楚,答應了就不能反悔。陸夫人對你很好,裴善也很好,正因為如此,我們徐家不能做言而無信的人,更不能做毀壞婚約的人。”

徐言心點了點頭,這一次,她抬起目光,看向母親,眼神格外堅定。

無所畏懼的小姑娘,離開家裡的港灣,就要去到未知的遠方了。

可生命不是這樣嗎?堅定不移地往前,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從而讓身邊的人都為自己感到高興!

胡氏笑了起來,像小時候一樣摸了摸女兒的額頭,多餘的話卻是沒有再說。

反倒是王秀,看到她們母女如此感性,擦了擦眼淚道:“不是喜事嗎?我怎麼哭了呢?”

“哎呀,放心吧,裴善再好不過了,實在不行,叫他入贅也是可以的,我不操心了。”

胡氏忍不住笑了起來,裴善如今的身份地位,就算他真的想,徐家兩位老爺也不會答應。不過這是陸家和裴善的態度,就足以證明,他們是很珍視女兒的。

再沒有比這樁更稱心如意的婚事了,胡氏拉住王秀的手道:“陸夫人,謝謝你看重言心。不過你放心,我養的女兒我知道,她心地善良,聰明好學,還會管家,她能照顧好裴善的。”

王秀道:“夫妻間,一個人好,不算好。兩個人互相體貼,那才是真的甜蜜。既然咱們做長輩的都沒有意見,他們年輕人又相互喜歡,那我們就好好商量,看這婚禮的流程什麼時候走起來啊?”

王秀說到最後,已然是期待不已的樣子!

胡氏笑著道:“一切依照古禮就行,我們徐家沒有別的要求。”

王秀頓時笑著回道:“那親家,到時候你可要多多體諒我啊,我對古禮不太熟,得回去現找人問呢。”

胡氏被叫得臉紅,笑意從眼底溢位,然而嘴巴動了動,卻是沒有說出反駁的話。

過了一會,她想了想,還是提醒道:“沒事的,找兩個穩重的嬤嬤幫著就好了。”

王秀贊同道:“你說的有道理,不過我還是去請教長公主幫幫忙吧,她手底下能人多,呂嬤嬤就很厲害。”

兩個人說著,把徐言心撇下,去了張老夫人的院子裡。

徐言心看著她們相攜離去的背影,急得在原地打轉,她這是跟呢?還是不跟呢?

跟去是不是顯得自己太心急了?

可不跟去,能行嗎?會不會很沒有禮貌?

哎呀……這可怎麼辦啊?

就在徐言心苦惱時,徐瀟來了,遠遠地就笑道:“哎呀,我們徐傢什麼時候成了熱鍋了?”

徐言心著急地問道:“什麼熱鍋?”

走近的徐瀟戲謔道:“還什麼熱鍋?你在這裡像螞蟻一樣團團轉,你說呢?”

徐言心羞惱地跺腳,嗔怒道:“都什麼時候了,哥哥還說笑?”

徐瀟收斂了笑容,一臉欣慰道:“不是都定下來了嗎?剩下的事情是他們長輩的事,他們會安排,你急什麼?”

“好好在房間裡把嫁衣繡一繡,要是繡好了就趕快試一試,大了小了,改一改。別到時候穿不上,又嫌棄外面買的不好,不如意怎麼辦?”

徐言心輕哼道:“才不會,我又不胖。”

說著不胖,到底看了看腰,又提了替裙襬,好像真的怕到時候真的穿不上一樣!

徐瀟笑得不行,都彎腰了。

徐言心惱羞成怒,照著他的胳膊就捶了兩下,羞赧道:“你還笑,你還笑,到底還是不是我親哥哥了?”

徐瀟怔住,笑聲慢慢停了下來。

徐言心也彷彿知道自己說錯話一般,小心翼翼地喚他:“哥哥……”

徐瀟站直了腰,抿了抿唇,回頭揉了揉她額前的碎髮道:“哥哥就是你的親哥哥啊,怎麼會不是呢?”

徐言心聞言,很明顯地鬆了口氣。

她挽住徐瀟的胳膊,將額頭輕輕地靠上去,像小狗狗一樣,說不出的可憐,卻又很可愛。

而她在這時又道:“我知道你沒有那麼喜歡我,可能也沒有那麼喜歡娘,不過我們都是在後宅里長大的,心胸和見識是少了點,一開始也的確做得不像樣子。”

“但自從你住進來,我就知道你是我哥哥,一輩子都是。”

“娘也是這樣說的,她說如果能早點了解你的話,她就不會和爹吵得那麼兇了。”

”可惜……“

徐言心的可惜,是覺得太遺憾了。

可徐瀟知道,他的可惜是,知道這一切必將要經過無盡的爭執,痛苦的撕扯,以及心灰意冷後的絕望,才能換來他踏入徐家的機會。

而這個可惜,是徐言心永遠也不會懂,也體會不到的痛。

只是對於她來說,他是哥哥,是親哥哥,這一點永遠也不會變了。

就像是珍珠貝里的砂子,經過層層磨礪,痛不欲生後,終於迎來光滑潔白的珍珠,那皎潔瑩亮的光澤,在出現的那一霎,就彷彿告訴他,他已經不用再那麼痛苦了,所有的揹負也都到了盡頭。

徐瀟只覺得胸口一陣酸脹,眼睛也熱得厲害。

他看著遠方,企圖把淚意逼回去,可到底是心軟了,眼淚已經溢位眼眶,他只能不動聲色地擦去。

可他不知,就在他抬手的時候,徐言心眸色一暗,抱住他胳膊的手,越發緊了。

徐瀟似乎有所察覺,這一刻,被淚水洗過的眼睛清亮極了,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看著身旁如此依戀他的妹妹,想到嫡母悄悄地打聽著世家姑娘們的趣事,再裝作不經意地一遍一遍說給他聽,頓時所有的陰霾一掃而空,他真的釋然了,也放下了。

不管從前的徐瀟如何,現在的徐瀟,就做好徐瀟吧。

也唯有如此,他才真正感覺到,自己是活著的,而是不像一句行屍走肉一樣,冷眼看著這個世界,被麻木地被肢體牽引著,好像永遠也不會結束一樣。

那樣的日子……太黑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