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一場小雨,讓路面變得溼滑無比。

馬車一路慢慢悠悠的,車簾卻還是抖動得厲害,只有李老夫人穩如泰山,閉上眼睛靠在車壁上。

在她的身邊,是捲縮著,一直斷斷續續嘔血的梅敏。

暗紅色的血液從她的嘴角流出,她用手去捂住,結果血液從指縫中滑落,慢慢染紅了她的枕頭和衣袖。

她壓抑著咳嗽聲,卻感覺腸子攪在一起,加上路途顛簸,她感覺每時每刻都在遭受酷刑一樣。

然而當她抬眸,想看一看母親的神情時,卻看見母親緊閉著雙眸,神情冷漠,根本看不出有一絲一毫的心疼。

梅敏倒吸著涼氣,額頭上都是汗漬,好幾次疼昏過去又醒來,母親都還是那副模樣,根本不為所動。

漸漸的,梅敏也不再抬頭,昏昏沉沉中,她聽見有下人搬動東西的聲音。

不知是誰,在車邊低語著,小聲道:“她怎麼還有臉來大興啊,我記得當時她把老夫人都氣瘋了。”

“你知道什麼,她已經快死了,老夫人帶她回來就是給老太師磕頭贖罪的。”

“被自己養的女兒活活氣死,這罪孽到了閻王殿都贖不了啊,你說她會不會下地獄?”

“噓,別說了,她還沒斷氣呢,小心將來化作厲鬼回來。”

“嘶,太可怕了,快走快走。”

奄奄一息的梅敏聽見這些話,很快就再次昏死過去。

等有人往她嘴裡灌米湯的時候,她才醒來,這個時候她明顯感覺到,眼前一片漆黑。

她以為是夜晚的原因,並沒有在意。只是不知道是疼太久還是她麻木了,她竟然覺得好受許多。

然而第二天,她聽見有人在車窗外道:“幸好今天沒下雨,還出太陽了,比昨天暖和一些。要不然我們守在外面,要吹一天的冷風。”

梅敏睜開眼睛,可週圍還是一片漆黑,這個時候她才覺得不好了。

她伸手去揉,聞到一股很重的血腥味,可她連自己的手指是什麼顏色的,都已經看不見了。

她雙目失明瞭。這個認知讓梅敏心口一跳,枯竭的眼睛裡流不出一滴淚水,只是胃裡翻江倒海的,她忍不住嘔了起來,卻感覺有什麼東西從嘴裡嘔出來,像是血塊一樣。

可伴隨著嘔吐後的劇痛,她顫抖著身體,連哼的聲音都很微弱。

然而,這不過是第二天。

等到第三天的時候,她已經嗅不到血腥氣了,只有灌米湯的時候,她才有一點活著的感覺。

當後悔都已經無濟於事,她漸漸也變得麻木起來,睜著眼睛,陷入漆黑一片。

就好似她的人生,早的時候雖然是活著的,卻已經將自己逼入絕境了。

她這個時候,她想到了自己原本的打算。

把李進弄進大獄去,最後判一個斬立決。然後她會等到封后大典那天,放一把火燒了武靖侯府,連同她自己,將那一切不堪和汙穢都燒掉。

鬧出那麼大的動靜,別的人就會忍不住猜想,這個時候,不切實際的野史也就會跟著跑了出來,還是和皇上和皇后有關的,說到底她還是死得值的。

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明明痛不欲生,卻悄無聲息的。

梅敏勾了勾嘴角,想笑,最後卻還是哭了。

她想跟母親認錯,她想再聽一聽聽母親的聲音,就像兒時那樣,哪怕只是哄哄她也好。

可為什麼聽不到,一句也聽不到。

梅敏低泣著,疼到迷迷糊糊的時候,還在叫娘。

下人回稟上去,李老夫人聽見後,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什麼時候吃不進東西了,再來回我。”

然而等下人走了以後,她卻一整天都是神情恍惚的,只是一味地看著天色,直到夜幕降臨。

下人們繼續守著,第四天的時候,就已經吃什麼吐什麼了。

等到第五天,米湯都灌不進去了,又去回稟李老夫人。

這一次,李老夫人頓了頓,一個人靜靜站了許久才出去。

她走到馬車邊,令人作嘔的氣味襲來,她皺了皺眉,想訓斥下人幾句,再如何也應該把馬車收拾乾淨。然而想到女兒做的一切,想到她對女兒的態度,她便只能按耐下來,也沒進去看。

只是在那車窗邊上,屏退了下人,說道:“那個孩子乖得很,他比你和高鮮都要善良,心是好的。”

李老夫人也不確定梅敏聽見沒有,但她也不想再待下去了,這裡的血腥氣讓她感覺到窒息。

可就在她抬步離開時,裡面傳來梅敏的喘息聲,很重很重。

李老夫人腳步微頓,但隨之更快,彷彿真的害怕聽見梅敏叫她那聲“娘”。

與此同時,她的眼睛還是溼潤了,當她擦去那些湧動的淚意後,卻透著幾分沉痛狠戾。

……

梅敏下葬沒幾天,姚玉給兒子舉辦滿月宴,就在大興。

京城去的人有許多,徐瀟,裴善,以及他們一起從無錫科考來的那幾個,全都去了。

裴善回來說,高鮮夫婦也去了,在路上跟回京的李老夫人遇到了,還下車說了一會話。

而等他去老太師墓前祭拜的時候,看見不遠處有一座新墳,是梅敏的,墓碑前放著一束淡雅的菊花,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王秀不關注這個,她問道:“燕陽郡主和高鮮都去了?”

裴善點了點頭道:“都去了,中途遇見李老夫人的時候,燕陽郡主還下了馬車,把女兒抱給李老夫人看。李老夫人似乎很喜歡那個孩子,把自己戴在身上多年的玉珠串都送給了那個孩子,還讓高鮮好好對燕陽郡主。”

王秀看著陸雲鴻,奇怪道:“明知道梅敏就葬在那兒,他們怎麼還去呢?”

陸雲鴻道:“應該是誠王的意思,不用刻意避嫌,也看看李老夫人是不是真的放下了。”

“誠王是想判斷一下,以後高鮮和輔國公府,還能不能走動。如果能,他就會為梅新覺謀劃一番,也算是他對李老夫人大義滅親的一點敬意。如果不能,那就另當別論了。”

“李老夫人能接過燕陽郡主的孩子,證明她還是願意接受高鮮和輔國公府重新走動的,這就是他們兩家的較量。”

王秀點了點頭,梅新覺有人管,李老夫人又在京城,她們可以不用過問輔國公府的事情了。

她問裴善道:“你沒帶言心一起去嗎?”

裴善搖了搖頭道:“因為大嫂快生了,她不想走動,所以只有我一個人去。”

王秀算著郭婷的產期,點了點頭道:“那是的。”

她很快對陸雲鴻道:“接下來就是封后大典了吧,你們兩個還有什麼事情要忙嗎?”

“沒有的話,一人給我畫一本新的花樣吧?”

裴善連忙點頭應下,他一直都不忙,就是不知道師父忙不忙?

陸雲鴻目光微微一閃,遲疑了一會。

王秀頓時敏銳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到底忙還是不忙?”

陸雲鴻失笑道:“我想一會都不行?”

王秀道:“不是不行,但這種事情有什麼好想的,你這懶人,一般都是不忙的。如果遲疑,那就是有事了?”

陸雲鴻道:“皇上跟我說起年後春闈的事,我不想管了,想推薦裴善去,又擔心他壓不住那些老傢伙,正思量呢。”

王秀問道:“那為什麼不叫高鮮去呢?”

陸雲鴻道:“高鮮年齡上倒是正當,不過他和裴善是同科的,也沒差多少?”

王秀無語:“那還是你自己去吧!”

陸雲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