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沒有想到,和陸雲鴻胡鬧一番,隨後大中午的睡個午覺,她也能做夢。

而且這個夢還是接著上一個做的。

那麼冷的天,她和明心來到陸家,站在星暉院的門口。

好一派蕭條雪景,光禿禿的樹,院牆下看不見孩子們玩鬧的身影,從前那顆高高掛著的柿子樹,好似都要枯死了一樣。

支開的窗戶中,隱約可以看見一個坐在窗邊的身影,他咳嗽著,身影也跟著一顫一顫的。

王秀心想,那不會是陸雲鴻吧?她看向身旁的明心,不知道要不要走過去?

明心道:“心心念念那麼久,來了又不敢去看了?”

王秀聞言,心想還真是啊?她深吸一口氣,走近窗邊。

入目是陸雲鴻坐在窗邊的身影,枯瘦,筆挺,全身上下透著一股剛毅果決的狠戾。

一旁伺候他茶水的,是個跟他年紀差不多的老者,約莫已經五十歲了,低眉垂目,神情冷然。

不過在聽見陸雲鴻咳嗽時,眸色頓時一變,連忙關心道:“大人,要不還是請太醫來看看吧?”

陸雲鴻搖了搖頭,他看向外面的風雪,以及那顆光禿禿的樹,彷彿知道自己即將遲暮,神情也有幾分飄忽。

突然間,他像是看見了什麼,目光倏爾一聚。

王秀還以為他看見了自己,嚇得一愣,下一瞬,明心拉開了她。

與此同時,她也聽見了門口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抬眸看去,發現是個長相極為酷似陸雲鴻的中年男子,只不過眉峰冷戾,神情陰鷙,穿著一身紅色官袍,就像是年輕時候的陸雲鴻,只不過周身透著一股邪氣。

“嘭。”的一聲巨響,他推開了房門。

只見他怒不可遏地來到陸雲鴻的桌案前,往前一拍,怒聲道:“你為什麼要那麼狠,連個晚年都不讓她好好過,你知道她變成什麼樣子了?她快死了,她快死了!”

陸雲鴻抬眸,嘴角輕勾,譏諷和嘲弄顯而易見。

“那不是她應得的嗎?”他說著,寒意在他眼底聚攏,讓人如墜冰窟!

伺候陸雲鴻的老者淡淡道:“鄭大人,這裡是在陸府,我勸您還是莫要放肆的好。”

“鄭長文?”王秀看向明心,心想這就是長大後的鄭長文?

那還真的是長得很像陸雲鴻呢。

明心點了點頭。

王秀繼續看,那邊的鄭長文冷笑道:“放肆?我哪裡放肆?若不是陸大人的允許,我怎麼能闖得進這銅牆鐵壁的陸府?”

“陸雲鴻,我娘若有個萬一,我一定讓你陪葬!”

“呵呵!”陸雲鴻笑了,銳利的眼神裡除了嘲弄,還有厭惡。

鄭長文怒聲道:“你笑什麼?”

陸雲鴻收斂笑意,眼神越發冰冷,猛地看向鄭長文時,嚇得他一哆嗦。

鄭長文捏了捏拳,極其不甘,似乎沒有想到他到現在都還會懼怕一個垂垂老矣的陸雲鴻。

可還不等他反擊,陸雲鴻便道:“我笑鄭大人入戲太深,竟然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還是你覺得,你母親給你那骯髒的身世,讓你立不住腳嗎?”

鄭長文的面色驟然一變,不敢置通道:“你在說什麼?”

陸雲鴻嗤笑著,冷冷道:“我說,鄭大人頂著我是私生子的名頭到處招攬幕僚,是還沒有查清楚當年的真相?還是說,都查清楚了,就瞞著我一個人呢?”

鄭長文的面上煞白一片,眼睛裡也閃過一絲驚懼,只見他捏了捏拳,神情緊張道:“你知道什麼了?”

陸雲鴻站起身來,神情厭惡且冷戾道:“我知道什麼?”

“你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還暗中調查當年發生過的事情,查到你母妃當年假借著先帝的勢力去安王府滅口,殺了她是不是?”

最後那一句,陸雲鴻幾乎是用吼出來的,他雙眸圓瞪,血色瞬間上湧,嚇得鄭長文目光一縮,瞬間蔫得像是被人扼住命脈一樣,動彈不得。

可陸雲鴻卻依舊不依不饒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允許你用我的名頭行事,難不成是我老糊塗了,連自己外面有沒有兒子都不知道?”

“那是因為,我知道只有你才能查出真相,不管是皇族還是你母親,他們都對你不設防!”

“看看,真相這不就出來了,如果當年不是你母親仗著和皇族的關係,她會輕而易舉脫身?”

“現在才讓她死,真是便宜她了!”

鄭長文驚恐地瞪大眼睛,想要辯駁的唇瓣動了幾下,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可就這樣耗著,他又不甘心,好像他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樣。

思慮良久,他終是說道:“都這麼多年了,就算我母親有錯,那死去的人也早已白骨成灰,輪迴轉世了,你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陸雲鴻猛地捶打著桌面,痛斥道:“我呸!那按照你這個說法,殺了人埋了就好,還用償什麼命?”

“枉你熟讀聖賢書,還做了百官的表率,真是天大的笑話!”

“你滾吧,滾回去替你母親收屍吧!”

鄭長文見他冥頑不靈,當即一甩袖,怒聲道:“走就走。”

陸雲鴻收回目光,都懶得去看他的背影,只是在鄭長文走後,他突然跌坐回椅子上,一陣咳嗽口,一口鮮血噴在了乾淨的宣紙上,染紅了好大一片。

一旁照顧他的老者面露焦急,驚聲道:“大人……”

陸雲鴻一把按住他的手道:“別叫喚,煩。”

那老者重重一嘆,惆悵道:“真的不請太醫嗎?大人明明還有救,為何要如此拖著身體。難不成您這樣,九泉之下的夫人看見了會開心嗎?”

陸雲鴻的眼神從飄忽到沉寂,宛如片片枯葉掉落井底,黑黢黢的眼眶裡竟然像深淵一樣寂寥。

他慢條斯理地擦乾唇瓣上的血跡,坐在椅子上,遙遙地望著窗外道:“夫人?我沒有夫人。”

“她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了。”

老者聞言,淚花閃現,連忙抬手拂去。緊接著又開始收拾桌面,有條不紊,看起來已經做了許多次一樣。

窗戶外,王秀怔怔地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明心。

陸雲鴻那枯死般的眼神太震撼了,彷彿一個人最怕什麼,卻來什麼?

或許一開始,他真的以為妻子的離去是為了她自己,但是後來發現不是,卻又不敢信。

等真的證實了,又忍不住痛心地想,還不如是為了她自己,那樣或許他還能好受一些。

真是陰差陽錯,卻造成了一生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