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高鮮心心念唸的殿試來了。

根本沒有題目,這次是皇上臨場發問,非常之簡單。

那就是詢問諸位考生,大燕二十四節氣分別能種什麼農作物,結果許多考生當場就傻眼了。

他們會做花團錦簇的文章,會做膾炙人口的詩詞,還會一手妙筆丹青。

但時下老百姓們都在種什麼,他們或許能說出兩三種,可二十四節氣啊……湊都湊不出來……

就在其他考生傻眼時,也有部分考生開始作答了。

而不遠處,幾位考官全都來了,等候召見。

皇上直接讓餘得水給他們送了筆墨,讓他們也跟著作答。

王泰拿著紙筆笑了笑道:“皇上果然出其不意,算了,我知道裴大人肯定是能答出來的,我走遠點,免得為了顏面還想作弊呢。”

話落,王泰就去了窗邊。

有他帶頭,高鮮看了看裴善,也勉強抿了抿唇,渾渾噩噩地拿著紙筆走到邊上去。

其他三位大人,面面相覷,也很快找好了角落。

只有裴善,一個字也沒有寫,餘得水問道:“裴大人怎麼不動筆?”

裴善望著薄薄的兩頁白紙,搖了搖頭道:“我是鄉下來的,最是清楚答案不過,但這薄薄兩頁紙,我寫不完。”

餘得水聞聲,又回去拿宣紙。

這時皇上卻道:“叫他來朕的跟前寫。”

那邊的高鮮,聽見裴善兩頁紙都寫不完,還猶豫著要不要請他稍微提示一下,結果……

當餘得水把裴善叫走以後,他看了看避到窗邊去的王泰,心裡無不戚然地想,難不成今日就要顏面盡掃嗎?

裴善那邊,寫一篇,皇上看一篇,其中還有病蟲防治,真是讓皇上大為意外。

皇上一邊看,一邊露出讚賞的目光,還笑言道:“你成天泡在崇明館,朕以為你只會筆墨功夫呢,可現在看來,就是將你下放到江南兩省,你也未必沒有作為。”

裴善道:“這些微臣早些時候都跟工部大人們探討過,若是有什麼能用的辦法,他們也都極力推廣施行。”

“凡是為天下民生想,大人們無不爭先恐後。”

皇上輕哼,誰是不是實幹型人才,他一眼便知。

當即便對裴善道:“哪些人是你選出來?指給朕看看。”

裴善站了起來,點了幾個學生的名字,不多,才七個。

皇上走上前去一一檢視,發現一個個雖然其貌不揚,但看得出是從寒門士子中摸爬滾打出來的,身體硬朗,眼神堅毅,輕易不可動搖。

皇上滿意地點了點頭,淡淡道:“行了,你們的考官都寫完了,還有病蟲害防治,你們就算寫一半,朕也當你們過關了。”

“收卷吧!”

一眾宮人魚貫而下,從遠到近,一一收了起來。

餘得水也親自去將考官們試卷全都收了回來

皇上在上面一頁一頁地翻看,有點頭滿意的,有一掃而過的,有皺眉的,還有嫌惡的……

整個大殿裡只有翻動紙頁的聲音,眾人屏息凝神,誰也不敢弄出一點聲響。

等到最後,皇上欽點了狀元。

是柳州的考生,齊振,由裴善欽點的。

另外一個是湖南的袁學真,也是裴善欽點的。

最後一個探花,浙江的樊清,由王泰欽點的。

而高鮮作為主考官,欽點的最多,一筆圈下來的名字,卻沒有一個能進入一甲,頓時顏面盡失,臉色也像霜打的茄子一樣。

好在皇上沒有評判他們幾人的試卷有何不妥,只是把所有試卷登記造冊,又讓禮部送一份去給高鮮看看。

伴隨著高鮮抱著一摞厚厚的試卷出了宮門,正興六年的春闈,正式落下帷幕。

所有人都知道,高鮮把這件事辦砸了。

但所有人也都知道,皇上給高鮮留著臉呢。

只有高鮮渾渾噩噩的,回家當天夜裡就發起了高燒,他看見恩師的臉,看見他失望的眼神,看見梅敏譏諷的笑,看見燕陽郡主毅然決然的背影。

醒過來的高鮮,慌張無措,在看到燕陽郡主在身邊照顧著他時,突然嚎啕大哭……

他說起了江西的經歷,說起了自己下放時也曾體察民情,說起了他原本知道四季都是種什麼蔬菜穀物……可漸漸的,回京之後過了幾年富貴日子,就全忘了。

又哭著說他錯了,他就不該爭這個主考官,皇上就是知道他做不到才把裴善和王泰叫來輔佐的,可惜他太自傲了,竟然沒有看出皇上的深意。

隨即又顫抖著,渾身發冷,惴惴不安地問,皇上會不會罷免他?

燕陽郡主聽得頭都大了,可他在病中,估摸著燒糊塗了,只好溫聲細語地哄著,勸著,讓他吃了藥再睡。

如此一夜,第二天倒是清明瞭,也不說胡話了。

不過還是覺得臉上過不去,不肯下床。直到他欽點那幾個學生來送禮,詢問著能不能候補個地方官員出京,他這才突然醒悟,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他爬起來,以現在各省沒有空缺打發了他們,實則心慌意亂。

拉攏新進士子,匯小溪成江河不是不行,但前提是,匯入的是個什麼東西,若是泥汙,崩塌而來的洪水,那還是算了吧。他可不想什麼好處都沒有撈著,反倒讓自己惹得一身髒汙。

另外一邊,裴善委實出了一把風頭。

他帶著齊振,袁學真,樊清去拜見了陸雲鴻,這三位可是今年科舉選拔起來的佼佼者,適當歷練一番,以後說不定有大用。

陸雲鴻問他們要留京還是外放,出乎意料的,三人都想外放。

這讓陸雲鴻想起當年的自己,剛科舉完就想去工部治水,心裡何嘗不是朝氣蓬勃,幹勁十足的。

剛起來的這批官員,心懷天下的,都想著外放替百姓做實事。但陸雲鴻並沒有立即同意,而是道:“先留京吧,留京半年,看看各地的摺子,再做選擇。”

這也是預防一腔熱血去了,灰頭土臉回來。

到時候雄心壯志磨滅了,就只剩下心灰意冷,庸人廢物了。

那三人雖然還有些心急,但也知道能夠留京長長見識也是極為難得的機會,當即便同意了。

等他們走了以後,陸雲鴻對裴善道:“露其鋒芒,必將承其銳氣。你準備好要帶著太子殿下闖出去了?”

裴善點了點頭道:“遲早都是要面對群臣的。”

陸雲鴻笑了笑,滿意道:“那我讓你跟太子說的事,你說了沒有?”

裴善微微一笑道:“太子願意修建別宮。”

陸雲鴻拍掌,誇讚道:“做得好。”

末了,他又道:“裴善,你天生有一種能夠遊說別人的本事,這是你的天賦,你要好好利用起來。”

裴善愣了愣,似乎沒有想到師父會這樣誇他,遲疑了一會才道:“好的。”

陸雲鴻看他那傻樣,笑了笑道:“行了,你也是大人了,以後像今天這樣的事情不用來問我了,你自己做主便是。”

這才是對他能力的誇讚吧,裴善笑著點了點頭,心情異常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