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裴善為什麼會被趕出家門,他們村裡沒有人不知道。

裴善有個族叔,家裡田產頗豐,見裴善讀書有出息,便提出過繼的想法,還願意給裴善哥嫂二十兩銀子。

二十兩銀子啊,而且以後還不用分裴善一分家產,他兄嫂二人合計以後,便同意了。

誰知道裴善認死理,不肯應,他兄嫂覺得他讀書讀傻了,供了他那麼多年也沒有個好處,現在好不容易見著銀子了,裴善又不肯,便起了壞心折磨他。

裴善硬生生挺了一年也不鬆口,他那位族叔看在眼裡,便找到裴善的兄嫂說了不過繼裴善,還願意出錢給裴善念書。

可眼睜睜看著到手的銀子沒了,裴善的兄嫂又見他一年都沒有碰過書本,哪裡還將希望寄託在他的身上?

一怒之下便把裴善趕了出去,當時村裡眼看裴善硬生生被折磨了一年,心想趕出去說不定倒好了,那時裴善也不小了,又是識文斷字的,隨便找個活計還是能度日的,便沒有人出面制止。

這也成了後來他們村不能說的禁忌,誰要是說了,大家臉面都不好看。畢竟誰也沒有想到,後來的裴善會那麼有出息,不僅光宗耀祖,連村裡的讀書人都跟著長了臉。

去年,外地一個富商不遠千里來了他們村,修橋鋪路的,就是希望可以帶走裴善用過的一件舊物。村長見他心誠,對村裡也有貢獻,便將裴家房樑上一塊灰瓦給了他帶走。

那富商臨走前,三拜九叩的,說是家中獨子日後高中,他回來給裴善蓋生祠。

就這一句,後面傳出去以後,又來一個富商要給裴善蓋生祠的,還是縣令大人得知後趕來阻止,說這樣對裴善的名聲不好,會影響裴善的仕途,村長這才帶著人將那富商趕走,後面來的人最多也就是去裴家祖屋那裡轉一轉,拔些綠植什麼的?

後來村裡發現這個商機,不少人改種花木賣給那些慕名前來的遊子富商們,對外說是用裴家祖屋地裡的土種的,還掙了不少錢呢。

“真的不進去嗎?”

那兩位老農夫婦還十分遺憾,想爭取一下。

裴善搖了搖頭,不為所動。

很快,那兩位老農夫婦知道事情重大,便沒有停留,回村報信去了。

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王秀笑著道:“你原來住的地方在什麼方向,指給我看看。”

裴善指向西南方向,但那裡已經聳起了一棟樓,看起來大概有三四層高,比村裡的大樹還要高,很耀眼。

王秀也看見了,笑著道:“應該是怕外鄉人來不好找,特意建的。”

裴善道:“我離開家的時候,家裡已經沒有什麼是屬於我的東西了。”

王秀道:“可這片土地你待過,很多東西就不可避免的成為他們的驕傲。你和你師父都是無錫的名人,但你師父不是在無錫出生的,也不是在無錫出名的,所以大家只知道陸狀元,並不清楚陸雲鴻。”

“你就不一樣了,他們可能不清楚正四品的京官意味著什麼,但他們很清楚,裴善意味著什麼?”

“裴善在他們的眼裡,意味著出人頭地,魚躍龍門,前途無量。”

“小夥子……要不要去看看他們都是怎麼護著裴家的祖屋的?那可是他們現在的驕傲呢。”

裴善看著師孃戲謔的目光,忍不住也跟著笑了起來。

可還沒有等他們走進村裡,村長和裴家的族長就帶著很多人跑來了,生怕他們走了一樣,還有人帶頭跪下了。

浩浩蕩蕩的一片,大概二三十個。

其他後面趕來的農婦和孩子們,就更多了。

熙熙攘攘的擁擠著,裴善的大哥和大嫂被推了出來,那兩個人漲紅著臉,期期艾艾地說了請裴善回家的事。

裴善拒絕了,他顯得很平靜,只說是既然沒有了關係,還是不要再來往的好。

裴善的大哥臉上臊得慌,忍不住伸手狠狠打了自家媳婦一巴掌,便轉身走了。

他媳婦哭著,也追了出去。

氣氛一度很尷尬,村長臉上堆著笑,臉卻不爭氣地跟著紅了。

還有裴家的族長,也不敢再說裴善是他們裴家的人。

還是王秀提出,想去裴善兒時住過的地方看看,村長和裴家的族長連忙站出來引路,一前一後地說著裴善以前讀書的那些事情。

那個時候,裴善的父母還在,對兩個兒子都是一視同仁地好。

裴善的大哥早些年也念了幾年書,不過他不喜歡,拿刀威脅,裴善的父母才沒有逼他。

輪到裴善,天生就很喜歡讀書,而且過目不忘。

但裴善的父母在一次外出時,馬車翻下山溝,雙雙殞命。從那以後,裴善就跟著哥嫂過日子,一開始大家也沒有看出什麼矛盾。

但裴善讀書就不能幫家裡幹活,偶爾買筆墨紙硯也是要費錢的,他大哥和大嫂就不願意了。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裴善在裴家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村長也是見裴善打定主意不跟兄嫂來往,又深知他是極在乎王氏,而且裴善和陸家住在一起,這在無錫也不是什麼秘密?

因此便對王秀和盤托出,絲毫沒有隱瞞。

王秀聽得很認真,時不時還問上幾句,村長說得就更起興了。

很快,他們來到了裴家的祖屋。

周圍都已經鋪上青石板了,臺階也修得很高,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房屋前後的翠竹林茂盛了許多,看得出是特意種植過的。還有房屋上的瓦片,基本上都是新的。前後的院子打掃的很乾淨,院子裡的井蓋上放了一個鐵製的重物,看起來是怕有人盜走,還用鐵鏈鎖在石榴樹上。

那石榴樹似乎有些年頭了,枝繁葉茂,樹枝粗壯,周圍還培了新土,用磚建了一個圍臺。

而剛剛他們在遠處看見的小樓,正是在裴善祖屋的旁邊。

裴家的族老解釋道:“那現在是我們裴家的祠堂,裴善父母的靈位都在裡面,我們逢年過節都要去供奉的。”

王秀看向裴善,說道:“帶我去給你父母上炷香吧。”

裴善看向族老,問道:“可帶了鑰匙來?”

族老心急地拿出來,掉在地上又連忙撿起來,放在衣服上擦乾淨土才遞過去道:“帶了的,帶了的,我天天都帶著,時常也要過來照看。”

裴善接了過去,就像是接受他這個姓氏一樣,他其實並不排斥,他只是不想再和兄嫂有什麼關係?

他一直沒有說過,裴家的祖屋是他爺爺蓋的,房子老舊,隔音效果一點都不好。

兄嫂當年暗地裡商量那些話,他聽得清清楚楚。

他們不是心疼那二十兩銀子沒有拿到手,他們擔心的是,將來他出人頭地了會過得比他們更好,會輕而易舉奪走家產,會光宗耀祖讓他們受盡譴責。

所以……他們燒盡了家裡的書本,想方設法把他趕走,就是希望他孤苦伶仃死在外面,最好一輩子都過得很悽苦,那樣他們就不用擔心他會回來報復了。

他當時心裡嗤之以鼻,報復親人,那是豺狼虎豹才會做的事情吧?

可他不知的是,當年在兄嫂的眼裡,瘦小又倔強的他就是隻隨時會反撲的豺狼虎豹呢。

那時想不明白為什麼他們會把他趕出家門,現在想一想,大概是他們做的事情太狠了,害怕會遭報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