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

于禁大吼一聲,一刀斬在對面兵士的脖子上。

敵兵捂著脖子踉蹌後退,鮮血從指縫中噴灑而出,讓于禁瞬間想起小時候殺雞時的場景。

那兵士身體搖搖晃晃,頹然倒在地上。

于禁抬起手中的環首刀,上面已經是缺口斑駁,幾乎不能用了,剛才那一刀,幾乎是純粹用力氣砸出的傷口。

他站在城頭上,環顧四周,徐州兵都已經被殺的差不多了,身後曹軍兵士已經紛紛跟著爬了上來。

兵士們翻下城牆,砍死把守城門的最後幾個軍士,將城門拉開。

“城破了!”

曹軍士兵們大聲呼喝著,如潮水般湧入城中。

于禁坐在城頭上,看著城裡煙火四起,哭喊驚叫聲不絕於耳,突然覺得有些意興闌珊。

濟北相鮑信活著的時候,明明不是這樣的。

于禁先前是鮑信下屬,鮑信是泰山郡陽平人,于禁是泰山郡矩平人,兩地相隔不過百十里。

中平元年(公元184年),黃巾之亂時,鮑信招募了于禁,一同討伐黃巾。

從那時起,于禁就一直跟著鮑信,直到初平三年(公元192年),鮑信為救曹操戰死。

自那之後,于禁被舉薦給曹操,拜軍司馬,初平四年攻打徐州後,又被拜為陷陳都尉。

于禁知道,曹操也算對自己不薄,但這次攻打泰山郡,讓于禁心裡糾結得很。

當看到自己領的同鄉青州兵,揮刀砍向自己家鄉的平民百姓時,于禁還是有些茫然。

他站起身,看著城裡的百姓四處逃竄,嘆了口氣,覺得疲倦突然間侵襲了身體。

他回頭看向曹軍大營,裡面曹軍見華縣已破,營寨大開,有幾支先前攻城退回的軍馬,開了出來,看來是準備屠城了。

于禁搖了搖頭,正待下城,卻聽到大營之中,傳出了鳴金收兵的聲音!

幾支部隊登時又退了回去,于禁連忙讓衛兵進城,喝令軍士先行搜捕敵軍,暫緩屠城。

他疑惑起來,發生了什麼事情?

沒過一會,大營之中奔出一匹快馬,傳令于禁速速回營。

等於禁趕到曹操大帳之中時,發現幾乎所有的謀士和武將都在了,氣氛異常凝重。

曹操坐在上首,面色陰沉,面前的桌案上的銅盤酒器,都被其掃了一地,眾人皆是面有惶惶之色。

此時一人開口了。

聽到戲志才的聲音,帳下諸人解釋鬆了一口氣。

他開口道:“明公勿憂,事情尚有挽回餘地。”

“如今文若(荀彧)守兗州治所鄄城,仲德(程昱)已經急去東阿範縣,元讓(夏侯惇)已經從東郡回援鄄城。”

“此三地不失去,明公可速召尚在即墨的子孝(曹仁)將軍南下合兵,趕回兗州,速速平定反亂。”

于禁這才聽明白過來,兗州出事了?

而且聽戲志才這口氣,除了三城,其他城都丟了?

他大惑不解,兗州士族,不都是支援明公的嗎?

曹純發聲道:“這急報肯定有誤!”

“陳留太守張邈,怎麼會背叛明公!”

于禁一驚,張邈也叛了?

這怎麼可能!

按道理說,就是自己叛了,張邈也不可能叛啊!

張邈,名士八廚之一,泰山郡壽張人,也是鮑信于禁的同鄉。

其素來和曹操交好,又與袁紹有隙,袁紹曾讓曹操殺死張邈,但曹操並未遵從,反而頂撞了袁紹。

而且去年攻打徐州的時候,曹操臨走前把自己的妻子都託付給了張邈。

兩人如此關係,張邈怎麼會背叛曹操?

于禁聽到這訊息,第一反應就是,絕不可能!

然而於禁看帳內諸人的反應,這訊息應該是確實了的,不然曹操也不會如此失態。

他突然想起了明公的傳言,頗感諷刺。

裴注《孫盛雜記》:太祖聞其食器聲,以為圖己,遂夜殺之。既而悽愴曰:“寧我負人,毋人負我!”遂行。

如今明公也被人負了啊。

夏侯淵搖頭嘆息,“孟卓也就罷了,公臺(陳宮)是怎麼回事啊?”

于禁發懵,陳宮也叛了?

那可是自明公起兵就一直追隨的心腹,咋回事?

戲志才神情凝重,“公臺是個大麻煩,其中關鍵應該在溫侯身上。”

隨著眾人七嘴八舌議論起來,于禁這才明白兗州發生了什麼事情。

陳留太守張邈,並曹操帳下謀士陳宮,迎立溫侯呂布,兗州諸郡士族群起響應,如今只剩三城未叛!

于禁腦中現出了一句話,成也士族,敗也士族!

曹操武力將領是譙縣集團,文官系統是潁川集團,兗州士族根本沒佔到什麼便宜,肯定會有所不滿。

兗州士族幾年前擁立曹操做了兗州牧,如今卻又背叛了曹操,擁立了呂布!

這一下,曹操就陷入了極其不利的境地!

于禁自己都能想明白的事情,曹操肯定能想明白,關鍵是,蛋糕不夠分。

于禁還有個不敢說出的口的想法。

曹操殺了陳留名士邊讓,納了其妻環夫人為妾,怕是也引起了兗州士人公憤。

《資治通鑑》——“操聞而殺之,並其妻子”。(此處並是動詞,為收納合並之意。)

如今情況是,曹操軍糧所剩不多,北面青州田楷帶兵來救援陶謙,東面徐州郯城劉備帶兵駐守抵禦,背後呂布陳宮虎視眈眈。

三面受敵!

不,還有南面豫州的袁術。

四面楚歌!

如今留給曹操軍的安全通道,只有往西北向的冀州,但這樣一來,不就是隻能投靠袁紹,屈居人下了嗎?

曹操敲著桌案,冷笑道:“本初倒是訊息靈通,這呂布反亂的急信,和本初勸我投靠的信件,幾乎是同時到的!”

戲志才心中暗歎,袁紹這個時機,選的極為毒辣。

雖然兗州之亂應該不是袁紹在背後搗鬼,但肯定得知了一些風聲,卻沒有提前告知明公。

若是此時明公四面絕境,反而能激發上下一心,赴死用命計程車氣,打出一條通路,還是很有把握的。

袁紹卻在這個時候,給了曹操一條安全的退路,這一下子,士氣便瀉了不少。

既然有退路,誰還敢拼命?

這個時機選的太好了,袁紹那邊,有高人在謀劃!

想到這裡,戲志才悚然而驚,沉聲道:“袁州牧這封信的內容,決不能流傳出去!”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噤聲不語,曹操沉著臉點了點頭:“便依志才所言,妄言退路者,殺無赦!”

曹仁站了起來,說到:“明公,宜早做決斷,若四方敵人合圍,我軍危矣。”

眾人點頭,紛紛看向戲志才。

戲志才開口道:“徐州並不是短期內可以打下的地方。”

“何況徐州百姓對我軍頗為仇視,就是打下來,也不能一定守得住。”

眾人想到屠城的事情,心道這這次真是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如今之計,”戲志才道:“兗州反亂,但各地叛軍應該還立足未穩,現在急速趕回,不理濟北東平任城三郡,直接進入濟陰郡,解濟陰治所鄄城之圍,方為上策!”

眾人這才如夢方醒,鄄城是曹軍將士家眷所在之地,要是丟了,便會人人惶惶,出現大批逃兵,士氣低落之下,曹軍便會不戰自潰,仗也不用打了!

曹操聽了,讚道:“志才果然是吾之股肱!”

他豁然站起身來:“全軍拔營,全速趕回鄄城!”

一支支軍隊紛紛從曹軍大營中奔出,如一道道長龍,離開泰山郡,向濟北郡而去。

于禁負責斷後,他收攏華縣之內的將士返回,麾下兵士多有憤憤不平,低聲叫罵著。

好不容易打下城,還沒來得及屠城搶掠,竟然這麼放棄了?

于禁也知道此舉對於士氣影響很大,但不知怎麼,他卻是心中輕鬆了不少。

隨著他一聲令下,大批人馬向著曹軍主力離開的方向尾隨而去。

于禁軍離開不久,華縣裡面,三三兩兩的百姓才從躲藏之處爬了出來,面面相覷,對於這莫名其妙的劫後餘生,恍如夢中,久久不敢相信。

未幾,兗州遍地烽煙,曹操軍和呂布軍圍繞著鄄城,展開了攻防大戰。

訊息傳到鄴城,田豐拿起一封竹簡,上面寫著青州刺史田楷,派人帶兵進入濟北郡,想要抄曹軍後路,青州防衛的兵力,也因此薄弱了。

他讀了出來,對袁紹說道:“恭喜州牧,攻打青州的時機已到。”

郭圖拿著另外一筒竹簡,也對袁紹道:“大公子果然不凡,剛到北新城不久,就打下了相鄰的范陽和容城。”

袁尚呵呵笑道:“大哥果然不凡,只用了不到兩個月,就將三年沒變的涿郡局勢,完全翻轉過來。”

他現在心態已經有些失衡,這話明擺著是暗諷袁熙三年間無所作為。

袁熙倒無所謂,袁譚這個大哥倒真的是厚道,打下涿郡這兩座城,是真的幫了自己的大忙。

袁譚前番在公孫瓚田楷那邊吃癟之後,並沒有死要面子想公平對決,而是果斷將從青州和田楷對峙的兩萬兵馬中,抽調了五千到了北新城。

高覽重歸袁譚麾下,對外說是夜探敵情,被敵人打落山谷,後被山民救出。

袁譚雖然知道其中有貓膩,但是袁熙寫了封信過去解釋後,袁譚也就開始裝糊塗了。

有了高覽,在麴義趙雲的配合下,袁譚集聚全部兵馬,逼退了帶著白馬義從的田豫,然後先破南面的榮城,又打下東面的范陽。

這樣一來,大大壓縮了公孫瓚軍的調動空間,在幽冀之間,打出了一條安全通道。

袁熙倒不羨慕,兵多就是硬氣啊,他幾百兵即使是全甲,也只能打野戰,攻城最後還是要靠人數和器械。

袁紹心情很好,他開口道:“青州空虛,確實是大好時機。”

他轉向袁熙道:“顯弈,你暫領涿郡太守位,給你劃撥兩千兵馬,和顯思先在青州平原匯合,擊滅田楷!”

這話一出,袁尚又破防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