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現在處於進退兩難的境地。

曹操一攻徐州時,他奉田楷之命救援陶謙,後來曹操糧盡退卻,田楷帶兵回到青州,劉備卻從此就留在了徐州。

各中原因頗為複雜,在那之後,徐州也算安定了大半年,但如今徐州馬上就要無主了。

陶謙病重。

假如劉備就此離開徐州,北上救援田楷,那麼徐州空虛,曹操可能趁機再次攻打徐州,搶掠糧草。

而且要是陶謙此時死了,徐州必定大亂,等劉備回來,黃花菜都涼了,誰知道那時候徐州之主是誰?

徐州治所郯城的一角,有座極為奢華廣闊的宅邸,比之鄴城的甄家宅邸,看上去還要豪闊。

糜家。

彼時在陶謙的治理下,徐州商業農業都極為發達,倉廩富足,商路暢通,多有篤信佛教者,所建佛寺極為奢華,陶謙本人,就是個極為瘋狂的佛教徒。

(陶)謙同郡人笮融,聚眾數百,往依于謙,謙使督廣陵、下邳、彭城運糧,遂斷三郡委輸。大起浮屠寺,上累金盤,下為重樓,又堂閣週迴,可容三千許人,作黃金塗像,依以錦彩。每浴佛,輒多設飲飯,布席於路。其有就食及觀者且萬餘人。——《後漢書陶謙傳》

不過徐州如今在曹操兩次攻打後,人口驟減,農商遭受了極大的損害,即使是糜家,也受了不小的影響。

士族之中私下傳言,曹操如此敵視徐州,一方面是覬覦徐州的富庶,另外一個原因是,曹操在道教之中有秘密身份,所以能輕易收服前身是黃巾軍的青州兵。

因為這重身份,曹操對普傳佛教的徐州如此仇視,欲滅之而後快。

當然,這只是傳言而已,至於真相如何,就像曹操身世一樣,都很難被人發掘了。

糜家宅邸深處,客室之中,對坐著幾人。

客座上首,乃是劉備,他的身後是寸步不離的關羽張飛。

劉備對面,坐的是典農校尉陳登。

而主座上,是陶謙的別駕糜竺。

糜竺此時和劉備差不多大,都是三十多歲,相貌敦厚文雅,他此時向劉備遙遙拱手。

“玄德公!”

“州牧病重,當早做決斷,遲則生亂啊!”

劉備猶豫道:“恭祖公雖然染病,但說不定吉人天相,我現欲引兵救援田楷,如果順利的話,數月便可回來。”

這下連陳登都聽不下去了,喝道:“玄德公,那時候就晚了!”

劉備遲疑道:“徐州之事,兩位先生足以照看,我在這裡待著又有何用?”

陳登恨鐵不成鋼道:“我們都是文官!”

“州牧若是去世,便是誰有兵誰說了算!”

陳登暗暗腹誹,劉備如此瞻前顧後,在徐州這種四站之地,恐非長久之主啊。

糜竺也點頭道:“陶州牧所屬部將,皆是黃巾降將,做事兇殘,若州牧一死,他們生了禍心,我和元龍(陳登)皆是性命不保。”

他心道那些降將只有陶謙劉備才能壓得住,要是劉備一走,那些部將無人轄制,到時別說自己性命,糜家全家都難逃劫數。

無論如何,今日也要說動劉備。

他開口道:“我有一妹糜貞,若玄德公有意,我欲與公納娶,可否?”

劉備聽了,猶豫了下,搖頭道:“我已有原配妻子,令妹之身份,又豈可委屈做妾,此事不需再提。”

陳登覺得有些肚餓,夾起面前碟子裡面的幾片魚膾(生魚片),蘸了醬油,放入口中,細品幾息,才嚥了下去。

糜竺知道陳登性喜魚膾,故其每次來,必為其備鮮魚膾數碟。

陳登又吃了數片,才滿意地放下玉箸,“玄德公,做大事者不拘小節。”

“依我之見,當速速面見陶州牧,言說徐州諸將有反意,從州牧手中拿到兵符,提前掌控徐州!”

劉備一愣:“這豈不是誣陷?”

陳登恨鐵不成鋼道:“都什麼時候了,等別人先動手,那就晚了!”

他又拿起玉箸,夾起一片魚膾。

張飛大喝一聲:“大哥!先生說得對,幹吧!”

陳登剛把魚膾放到嘴裡,被一嗓子吼得差點噎住,他坐正身子,心道能不能別這麼一驚一乍的,你嗓門怎麼老是這麼大?

見劉備還是猶豫不決,陳登嘆息一聲:“玄德公,請問有沒有想過,將來何去何從啊?”

劉備聽了,拜道:“請元龍先生指教。”

陳登當即道:“先前局面,乃是二王並立,但劉虞死後,天下局面,已經開始失控了。”

二王其中一個,就是現在的漢帝劉協,由關中軍擁立。

關中軍頭領董卓已死,剩下的車騎將軍李傕、右將軍樊稠、後將軍郭汜、宣義將軍賈詡、安集將軍董承的人,仍在挾制漢帝。

而袁紹為首的關東聯軍,則擁立的是幽州牧劉虞。

彼時袁紹等人覺得劉協已經被關中軍挾持,不堪為帝,所以推舉了劉虞稱帝。

《獻帝起居注》——大將軍鄴侯袁紹、前與冀州牧韓馥立故大司馬劉虞,刻作金璽,遣故任長畢瑜詣虞,為說命錄之數。

所以袁紹為首的關東軍在酸棗會盟時,是公開擁立了劉虞為帝的,其參與擁立的諸侯,包括袁紹,韓馥,張邈,劉岱,喬瑁,臧洪,張超等人。

至於曹操,當時並不在這個核心圈子裡面。

雖然後來劉虞並沒有答應,但卻一直和關東聯軍保持著盟友關係。

挾持劉協的關中軍,為了對抗這種局面,便收買了公孫瓚,南下攻伐袁紹等人,這便是四州之亂的起因。

但公孫瓚也是兩頭通吃,他暗中勾結了袁術。

在酸棗聯盟中,有四個人沒出現,袁術,公孫瓚,陶謙,劉備。

他們組成了一個以袁術為首的圈子,先是推出了自號天子的闕宣試探,發現事態不對,陶謙果斷將其滅殺。

公孫瓚卻在此期間,殺死了頭鐵親自上陣打仗的劉虞,讓袁紹等人的擁立計劃落空,擁立新帝的希望落空。

袁術這一派的最終目的,是想自立為帝,闕宣就是袁術讓陶謙推出來試探天下的。

劉備最初一直被矇在鼓裡,直到最近在陳登等人的暗示下,才回過味來。

自己被人利用,反而成了漢賊了!

陳登此人極為忠於漢室,他剛才說的那句話,就是在暗示劉備。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劉備陳登糜竺三人雖然都是陶謙屬下,卻私自組成了小圈子,他們的目的和依附袁術的陶謙並不完全相同。

如今他們謀劃的,就是如何得到徐州。

漢末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複雜若此。

劉備低下頭去,心中極為糾結。

糜竺終於是發聲:“玄德公,再猶豫的話,我們都要死。”

劉備囁嚅道:“可恭祖公對我不薄…….”

陳登冷哼一聲:“州牧為人如何,我比玄德公清楚。”

“他已經時日無多,還想拉著徐州百姓陪葬嗎?”

“將來袁術若是稱帝,玄德公可對得起漢室列祖列宗,乃至天下百姓?”

劉備猛然抬起頭來:“多謝元龍先生提點!”

他豁然起身,對關羽張飛道:“點齊兵馬,隨我去見陶州牧!”

陳登糜竺相視大喜。

糜家一角小院裡面,有位玉肌雪膚,相貌清麗的少女,面聽著府內人聲鼎沸,面露憂色,叫婢女開啟院門檢視究竟。

結果眼前的景象讓她大吃一驚,糜府眾多家丁明火執仗,身上披上了厚厚的皮衣,還在外面圍了數層竹片。

彼時私藏甲冑是死罪,但這種替代品卻是能矇混過去的,能起到不少防護作用。

有青年男子帶人經過,看到少女出來,喝道:“小妹,趕緊回去。”

少女便是糜貞,她擔心道:“糜芳哥哥,你這是要去哪?”

那青年是糜竺的弟弟糜芳,平時最疼糜貞,他將糜貞推回小院,說道:“伱不用管,外面有什麼動靜,都不要出來。”

“要是今晚我回不來,一早你便帶人離開糜府。”

糜貞聽了,靜靜道:“哥哥若回不來,我豈還有機會逃走?”

糜芳聽了,啞然失笑:“貞妹說的對,你安心等我回來。”

此時糜貞見遠處面如重棗的大漢過來,招呼家丁出門,經過時卻向自己多看了一眼。

糜芳見了,心中不快,喝道:“看什麼看!”

他知道這大漢是劉備的侍衛,整天跟在劉備屁股後面,顯然身份低微,頗讓出身鉅富之家的糜芳輕視。

關羽面色一冷,他曾經過得頗為落魄,深知百姓生活苦楚,所以反而對士族商人頗為輕傲。

如今他見糜芳無禮,手中長刀陡然劈出!

糜芳眼見刀風及頸,嚇得魂飛魄散,一下坐倒在地上。

半晌他才回過神來,驚魂未定地摸了摸脖子,發現並無受傷,等他憤怒的抬起頭來,關羽已經離開了。

糜芳沒處發作,只好罵罵咧咧站起身來,安頓好糜貞,帶著家丁出府去了。

黑夜中的郯城,一條條火把組成的火龍扭動蜿蜒,向著州牧府匯聚而去。

是夜,陶謙將徐州牧之位傳與劉備。

數日後病逝。

此時鄴城裡面,袁熙和張郃已經點齊兩千軍馬,準備出城。

隨行的,還有數千輛輜重糧車,上萬民夫。

袁熙此行,便是兼運糧草,和袁譚在平原匯合。

他和張郃帶領兵士,從鄴城北門出發,一路北上,後面浩浩蕩蕩跟著如螞蟻一般的車隊。

隊伍最前面已經出城兩個時辰,隊伍末尾的輜重車,還沒有離開鄴城的城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