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將領謀士輪番發表意見,袁譚鋪開一張巨大的絹布地圖,在上面仔細檢視地形。

袁熙從旁邊看去,看到上面彎彎曲曲的河道地形,發現自己先入為主,犯了個很大的錯誤。

黃河旁邊,不僅有淮河,還有一條濟水。

濟水發源於河南濟源市王屋山上的太乙池,由今河北省大清河注入渤海,根據《水經注》記載,濟水與長江、黃河、淮河並列為四瀆之一,合五嶽名山一起共稱為五嶽四瀆。

黃河一共發生過六次大規模的改道,第一次是春秋時期,第二次是王莽新朝時期,之後是金國時期的奪淮入海,最後一次1855年在河南蘭陽決口,借道濟水下游入渤海。

後世地形,和現在完全不同。

此時黃河淮河濟水三條水道共存,使得平原附近的水系極其複雜,一旦袁軍掃平了黃河北岸僅剩的幾個城鎮,便要想辦法度過黃河淮河濟水這三條大河,方能攻佔青州!

反之從兗州徐州去青州,則是容易的很,一馬平川,運兵難度低了不少。

但如今兗州混戰,徐州不在袁氏手中,所以渡河而戰變成了袁軍的唯一選擇。

這也是為什麼選在十月出兵的原因。

大部分時候,除春汛夏汛,河道水流量都很大,只有到了深秋冬季的枯水期,水位下降,有的地方甚至河床裸露,大軍才能容易渡河。

三條河流無疑給攻伐提高了極大的難度,讓袁熙意識到,這次青州之戰並不簡單。

但如今要打的平原縣在黃河北岸,孤立無援,應該不是太難吧?

袁熙的這種想法,在幾日後的戰場上,被完全推翻了。

袁譚將攻城事項安排完畢,定於三日後攻城。

這是因為,袁熙帶過來的輜重車裡的攻城器械,需要花時間組裝。

數百工匠開始拿出輜重車裡面的材料,拼裝攻城器械,兵士們開始砍伐樹林,收集石頭,製作攻城所用的木樁和石彈。

連續三日,袁譚都在不斷召集人手部將,時刻因實際情況改變部署,甚至連夜點燈指揮。

袁熙很明白,數萬人的大軍,每天軍糧消耗都是個巨大的數字,如果拖得越久,對士氣越是不利。

這三日內,袁軍營寨每日都往前推進十餘里,到了最後一天,已經來到了平原城附近五六里的地方,開始結寨勾連,遠處城頭上的守軍,也已經看得清清楚楚。

兩軍進入了對峙狀態,青州軍隨時有可能來襲營,袁熙拿起望遠鏡,看著遠處城頭上影影重重的兵士,沒來由一陣緊張。

他對身旁的趙雲道:“當日你帶幾百軍馬來北新城,是不是有什麼妙策?”

趙雲苦笑道:“哪有什麼妙策,我那幾百人,強攻肯定是不成的。”

“唯一的辦法,就是引誘公子出城擊殺,或者趁開啟城門的時候,抓住時機衝進城去,方有一線勝機。”

“不然的話,我根本打不進去,我甚至想過嘗試將你射死在城頭,想著如果你死了,城內守軍怕袁州牧治罪,也許會開門投降。”

袁熙一陣後怕,還好自己膽小的很,沒給趙雲機會!

他開口道:“公孫瓚是想借刀殺人吧?”

趙雲眼神黯淡了幾分:“當日玄德公帶著公孫瓚的兵馬,去青州幫田楷抵禦袁譚將軍,之後袁譚將軍退兵,玄德公卻沒有回幽州,直接去了徐州。”

“當日我帶著剩下的兵馬回去覆命交割,一時間猶豫不定該何去何從,彼時因為劉虞被害之事,玄德公和我都對公孫瓚產生了不滿,很多出身河北的官員將領被公孫瓚殺死。”

“公孫瓚讓我帶著玄德公留在幽州的幾百軍馬打城,顯然是想趁機將這幾百人送掉,再治我的罪。”

“我當時也是想明白了這一點,所以有些自暴自棄地接受了和公子的賭約。”

袁熙暗暗點頭,這就對起來了,機緣巧合之下,才達成了理想的結果,不然的話,收服趙雲還真的是很難。

他沒有問趙雲什麼離開劉備後不後悔,這種話純屬自找沒趣,他相信趙雲在北新城呆的那段時間裡,以及今後跟隨自己的日子裡,有能力找到答案。

第二天一早,攻城開始了。

最前面的一波,是最低階的兵士,他們用衣負土,手中拿著簡陋的木製盾牌,冒著箭矢往前奔跑。

說是盾牌,其實大部分都是樹枝編制而成,加上個簡陋的木環提著,便能遮蔽身體了。

這些人中,有的白髮蒼蒼,有的尚未成年,有的肢體殘缺,甚至還有農家婦。

他們都在向著城牆,向著死亡奔跑。

袁熙心情沉重,亂世人命不值錢,這其中大部分人,也只是為了有口飯吃而已。

為了這口飯,就要拼命,不然連這飯都沒得吃。

城頭上箭如雨下,不時有人中箭倒地,他們卻沒有逃跑,只是一邊慘叫著,一邊用木盾頂在頭上,拼命向前爬。

只有到了城牆十步之內,將土灑下,這一趟才算數,不然回去要受軍法處置!

他們靠近城牆,將土灑下,土堆開始慢慢升高,如同土丘在慢慢隆起。

撒完土的兵士開始拼命往回跑,有的忘了用木盾遮擋身體,被射中背心,死在地上。

有些受傷的兵士,靠近城牆後,發現射來的箭矢反而稀疏了,便想靠著城牆休息一會,結果上面石頭熱油嘩啦啦從城頭上倒了下來,慘叫聲頓時再次響起。

袁熙透過望遠鏡,看到城牆下方,焦糊的人體在胡亂翻滾,有人被砸得頭破血流,有的不成人形,掙扎著漸漸不動了。

隨後他們的身體,被後來的人用土掩蓋,成為了越堆越高的土丘的一部分。

整整兩個時辰,城牆下面的土慢慢升高,已經達到了城牆的一小半,城裡守軍的攻擊也慢慢弱了下來。

袁譚騎在馬上,在陣前舉著望遠鏡,觀察著對面的情況,心道二弟發明的小玩意太厲害了,絕對能減少很多兵士死傷。

他見城頭上的箭矢擂木變得稀稀拉拉,當下舉手喊道:“衝車!”

“雲梯!”

“箭樓!”

“投石!”

“依次前進!”

一排排的攻城器械的前面,都有牛皮蒙著,以作防禦,旁邊還有兵士手持盾牌,防禦流矢。

器械後面,便是弓手,藉著器械遮擋,不斷向著天空射箭,壓制城頭。

最後面的投石機趁機被推上前去,離著城牆尚有幾十丈距離的時候停下,就地展開,工匠將投石機底座的木樁釘入地下,以作固定。

旁邊有兵士推著板車上來,將上面的石彈取下,放在投石機上。

不一會,幾十架投石機上的實彈呼嘯著向城頭飛去。

兩塊石頭不偏不斜砸在城頭,大部分卻打偏了,不是砸進城裡,就是砸在城牆上。

幾架投石機卻沒有調好,石彈落入快衝到城牆下面的己方軍陣中,引得兵士大罵聲傳來。

工匠們趕緊調整配重杆位置,不過他們顯然對此已經習以為常了。

兩輛高大的箭樓也已經被推著接近城牆,上面的弓手居高臨下射箭,城頭上面的敵軍紛紛躲了起來,不敢冒頭。

又過了一會,城牆後面也有飛石砸了出來,落在袁軍人群裡,但顯然是發射倉促,來不及瞄準這邊的投石機。

隨著一聲聲巨響傳出,衝車抵達了城門下面,兵士推著撞錘,用力撞擊著城門。

城頭的守將兵士手忙腳亂起來,這次攻城極有章法,先前的消耗讓守軍進入了疲憊期,隨之而來的全力猛攻,讓他們極不適應!

袁譚心中冷笑,守城不打野戰,等於將主動權交給了自己。

前兩年兩軍對峙的時候,只要袁譚一攻城,那平原相劉備就帶著兵馬衝出來騷擾,一邊衝擊袁譚本陣,一邊拆毀攻城器械,讓袁譚苦不堪言,卻沒有好的辦法應對。

不過機會終於是來了,劉備現在在徐州無法脫身,青州只剩一個田楷,守軍都龜縮在城裡。

袁譚這次調動了大批攻城器械,準備將平原諸城一舉拿下!

他眼見雲梯已經搭上了城頭,兵士們開始蟻附登城,城頭守軍疲於防備,大吼一聲,“全軍出擊!”

隨著袁譚發令,戰場所有計程車兵都開始動了。

有武器的,沒武器的,都揹著一包土,往城牆下面衝去,土丘再度升高。

平原城守軍慌了,完全沒想到甫一交戰不久,袁軍這邊就數萬人全投進了戰場,以至於消耗戰都做不到!

袁熙準備領軍前去,卻被袁譚叫住,笑道:“二弟,先登交給下面的將領,伱我領著騎兵各去城門外埋伏,防備敵人突圍。”

袁軍全力攻城,青州軍支撐了一個多時辰,城頭終於全部失守。

此時平原縣城三門開啟,青州兵紛紛逃跑。

袁譚這才放下心來,下令道:“騎兵分三路追敵!”

袁熙帶著趙雲張郃,領著數百騎軍,上千步卒,等在平原城西邊道路旁的樹林裡。

只見城門大開,一股敵軍騎馬逃出,後面跟著的是紛紛揚揚的步兵。

袁熙心中一喜,果然圍而不攻,敵軍會選這邊逃竄。

他等著敵人奔出數里,還有數里地就要進入樹林,當下一揚手,“殺!一個都別讓跑了!”

青州潰軍眼見樹林敵軍衝了出來,知道中了埋伏,再回城也來不及,紛紛大吼衝了上來。

兩支軍馬狠狠地衝撞在一起,斷臂殘肢飛濺,隨著兵器劃過身體,滾燙的熱血噴濺在空中,隨即被深秋的涼意冷卻,等落到地上時,已經變成了一塊不起眼的印記。

夜幕降臨,青州軍上千潰兵死的死,降的降,方圓數里鋪滿了屍體,血腥味混著臭味瀰漫開來,讓人作嘔。

袁熙射空了好幾壺箭,連手臂都抬不起來了。

他見趙雲張郃仍生龍活虎地在戰場上縱橫馳騁,心道人和人的差距,真夠大的。

(本章完)